关于开球前的美学丨“默哀仪式是不是太多了?”

仰卧撑足球 中甲国脚

比赛开始前大约25分钟,双方球员会穿着训练衣到场上盘带热身,一名工作人员会拖着一大袋足球走向球门,守门员已开始在球门前暖身。狂热分子会在场边观看,但英国的观众很少和热身的球员有所互动,顶多偶尔抱以奚落的掌声或突兀的嘘声。就算遇上最热情的粉丝,也很难像伊斯坦布尔的球队一样,每一名球员开赛前都必须和观众跳上一段复杂的加油舞蹈,更何况球场这时候也才半满而已。假如播音系统尚未开启,这将会是难得宁静的一刻,眼睛和心是可以随意漂移的。

看看球场草皮吧。整体而言,草皮状况会比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更好。俱乐部投资装设精密的灌溉排水和地下暖气系统,因球场结霜、泥泞、积水导致比赛取消的情形已成往事。大块裸露的泥土不再多见,密集使用生长灯也有助于草皮在英国变化莫测的天气中持续生长。

不过足球几乎各方面都一样,投资规模会随联赛级别下降而递减。站立式露天看台只剩下低级别联赛看得到,其他地方都已换成塑料座椅。看台本身屡经改造,也不复当年模样,所有围栏和铁丝都消失了,出入口加宽,数量增加且标示清楚。以往需要用柱子支撑的老旧屋顶大多已都换成悬臂支架,不过少数几座球场仍然保留了老屋顶,亲切可喜但也有些刺眼。1980年代出现的贵宾包厢如今大幅增长。设置在各球场的长边,有些堆叠到两三层高。空荡的落地窗在视觉上将观众一分为二。

替补席依然被戏称为板凳,但已不再只是一张简陋的板凳。早年间的水泥砖、铁皮车棚和半地下防空洞已经一扫而空。现代的替补席设在看台区内,设备豪华有名牌软垫座椅,挤满替补球员、训练员和医护团队。所有球场几乎都长得一个样,只有老特拉福德球场独特的红砖建筑与众不同,被形容是“通常只会在市郊教住宅区才看到的丑怪建筑”。此外,不论哪一座球场都有安保人员。他们身上穿着荧光背心或荧光外套,色阶似乎越来越明亮,不是柠檬黄就是橙子橘。以前场内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如今他们仿佛是一只交通指挥灯大军,标示出球场内复杂的移动路线。

这些改良对于安全舒适和礼貌秩序确实有莫大的助益。但球场内的美学、建筑和陈设却也越来越一致,这不可谓是一种损失。趁它们还在的时候,瞧瞧个球场内尚未彻底改建的独特珍宝吧。布里斯托城队的艾希顿大门球场(Ashton Gate)一角有一个荒废已久的小吃摊,外观造型是一壶知名品牌的速溶咖啡。安菲尔德球场依然用蒸汽帆船“英格兰号”(SS England)遗留的船尾当旗杆。富勒姆的克拉文农场球场(Craven Cottage)也可以看到一棵与看台等高的大树,那是英国最后一棵长在球场内的树。热刺球场内那一座多面体造型、兼具科幻性与粗野主义(Brutalism)风格的观众管制中心,依然壮观的盘踞在观众席上方。

以前用来指示他场比赛分数的计分牌由字母和数字组成,需要用手翻动。现在也没有了。看看当年的照片,那些计分板上神秘符码个个晦涩难懂,宛如被遗忘的符文。现在在球场,比分一律会在半场与终场哨声响起时广播得一清二楚,同时显示在球场的大荧幕上。要是有人连等都等不及,这年头还有手机。1980年代,除了最奢华的贵宾包厢,不论哪座球场都看不到手机,如今手机却无处不在。群众养成一套集体的癖好,比赛进行期间仍不断用千奇百怪的姿势低头偷瞄手机,用手机传简讯、上网打电话、推特。也有越来越多人拍摄录影,这对球迷行为整体到底有何影响并不明确。但除了打散注意力使人分心之外,很难想象还有其他可能。使球迷群中富有活力的是紧密连接和共同经验,如今要达成这一点又多了一道阻碍。

手机引起意识破碎和神经兴奋的情形正在增加。当然,广告百年多来也是足球的视觉景观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广告以前受到较多限制,不像现在那么无孔不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停掉了大多数球场战期设置的广告。热刺、阿森纳、狼队的俱乐部最晚到1970年代仍拒绝引进场边看板。有些广告则像拼贴画一样被球场的景观吸收融合,在球场黯淡失色很久以后依旧形象鲜明。例如提起M&B商标,就想到伯明翰城的圣安德鲁斯球场;树立在雷丁队榆树公园球场看台后方的西雷丁干洗店看板;伯恩利的老派看台哒搭有草皮屋顶,上面是约翰史密斯牌(John Smith)的苦啤酒广告;布莱克浦友有伊斯迈尔咖啡店(Ismail and Co. Cafe)的广告;卡迪夫城有摩根船长朗姆酒(Captain Morgan’s Rum)的广告(“品尝今日滋味”)。

球场选址与重建时,这些景象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微观管理的品牌整合环境,全球企业而非地方商家的广告,以及动态LED灯板。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我们分心,别忘了还有大屏幕。这些大荧幕出现在1980年代中期,1984年首度装在阿森纳的海布里球场,现今已在大俱乐部之间广为流传。大型球场当中只有纽卡斯尔的圣詹姆斯公园球场依旧不能用大屏幕,也没有时钟。

忍耐点儿,赛前的娱乐节目要开始了。即使是前英超时代野心勃勃又有娱乐观念的俱乐部,赛前安排的暖场活动和中场的节目表演都没有美国超级碗那种气势,相比较更像农村博览会。那里有素质良莠不齐的军乐队、苏格兰的风笛乐队、把克鲁弗兹(Crufts)狗展和狗犬障碍赛结合在一起的警犬展示,还有业余乐队队员洁白的百褶裙被冷冰泥巴溅得脏兮兮。边场可能会搬来一套桌椅,准备仪式性的签署一份合约。但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观众的噪音和你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能有人在宣布事项或播放音乐,但那也无所谓,因为当时广播系统音质清楚的程度跟酒馆吱嘎爆音的音箱差不多。哈利-皮尔森就记得:“有人放《赛场风云》(Power Game)的主题曲给我听,这是米德尔斯堡队出场惯用的配乐。我发现这首曲子现场放过上百次我都在,但我听到的始终只有开头几个小节,其余都被球迷的噪音给淹没了。”

现在不会了。现代足球场的播音系统又大声又响亮,清楚的吓人。播音大权被交给了自我膨胀的DJ和过分热情的菜鸟播音员。他们一逮到让球场充满自己声音的机会,就绝不放过。整段节目感觉就像最疗愈无害的地方电台金曲老歌和现代芭蕾舞交错连发,生日祝福、鬼吼鬼叫和抽奖竞赛穿插其间。少数几座球场会有一些小互动,提示观众出声回应,让无聊至极的节目恢复活力。在狼队和布里斯托流浪者摇滚曲《嗨,希望》(Hi Ho Silver Lining)中间穿插着大声呼喊队名。西布朗维奇的球迷会在球场上求婚的情侣大唱“你犯蠢还不知道”,令人难忘。更多时候,球迷往往不敌音乐巨大的音量只能乖乖投降。DJ放不完的欢乐快歌与低级别联赛的球迷形成强烈的对比。例如艾斯克城播放詹姆斯-布朗的名曲《我感觉真好》(I Feel Good),就令人不禁猜想足球是不是和很多消费文化一样,莫名担心观众有可能觉得今天不是他们人生最美好的一天。

至于啦啦队,英国一项发展的很小心。西汉姆联在1990年代曾短暂试组过“铁锤帮女孩儿”(The Hammerettes);水晶宫到现在仍有自己的啦啦队。这两队的尝试至少很接近美国那些腿踢的老高、小麦肤色闪闪发光的榜样。相比之下,布里斯托流浪者的做法就很廉价。他们的啦啦队蓝色火焰(The Blue Flames)可能是英格兰足联所有赛前和中场娱乐节目中最悲哀的示范。她们基本上是一群乡下中小学生表演的水平,惨不忍睹。跑调、落拍、怯场而且还让人感到极度尴尬。

加油阵容当中会有一个人,性别不拘,穿着闷热的合成泡棉动物装,孤零零的在场线炒热观众气氛。那是俱乐部的吉祥物。上一次来同样还没有他们。19世纪末,俱乐部和军队常用真正的动物当做庆典图腾。最早由曼联雇用圣伯纳犬少校和山羊比利。普雷斯顿队(Preston North End)则领养一只凑巧横越球场的流浪黑猫。

一次世界大战后,真正吉祥物取代了动物伙伴,不过这些人一概是自愿出任,往往存在了多年以后才在俱乐部取得了些许。阿斯顿维拉的“黑仔”(Darkie)是一个把脸涂黑的白人,穿着高顶礼帽和燕尾服,活像一个古怪的滑稽剧演员。米尔沃尔的巢穴球场(The Den)可以看到米尔沃尔狮子(Millwall Lion),神似《绿野仙踪》里那头瘦弱孤单的狮子,只是外表更诡异一点。独角奇人“跳跳索恩”(Hoppy Thorne)一次世界大战从军期间失去了一条腿,战后在老特拉福德当清洁工。他之所以成为曼联的吉祥物是因为开赛前他会拿下义肢在球场上跳来跳去。1940年代,他和俱乐部决裂,吉祥物的角色是杰克-艾恩斯(Jack Irons)顶替。整个1950年代,杰克都穿着红白相间的晚宴服,手持红白相间的雨伞,挥舞红白相间的圆顶礼帽绕场致意。这个人对于振奋气势似乎没有太大作用,实际上杰克看来花了不少时间在替观众签名。

当代英国足球的吉祥物受到美国主题乐园极大的影响。足球界挪用美国20世纪中期卡通的美学特征,现在到处是狮子、大象、知更鸟、猫和狗,外形个过于拟人化,有一双死气沉沉的大眼睛,张着呆咧咧的大嘴微笑。想到近年现场小孩之少、观众年龄层之老,这些吉祥物的加油方式既不合格,故作滑稽的样子又笨拙的令人火大,简直把观众幼儿化。

吉祥物只有在逾越角色扮演的潜规则时才会引起热烈回响,有些吉祥物“臭名昭著”。例如狼队的吉祥物“小狼”(Wolfie),他在艾希顿大门球场对布里斯托城的三只小猪动手,赏了猪小弟一拳。伯利队的“警员罗比”(Robbie the Bobby)名字向现代警政系统的创立者罗伯特-皮尔爵士(Sir Robert Peel)致敬,但罗比先是在斯托克城脱裤挑衅球迷被罚出场,后来还把彼得堡联(Peterborough)的彼得小兔(Peter-Burrow Rabbit)耳朵给拔掉,没多久又对卡迪夫城的蓝鸟巴特利(Bartley the Bluebird)故伎重施,这才最终被解雇。斯旺西的吉祥物天鹅希瑞(Cyril the Swan)本世纪初有阵子过得很辛苦。某一年足总杯,斯旺西对米尔沃尔进球后,他一鸟当先闯进场中庆祝,被罚款一千英镑;后来,他又因为撞击诺维奇队教练布莱恩-汉密尔顿(Bryan Hamilton)被罚禁赛两场;对阵西汉姆联的时候,他把猪肉派丢进球场,还曾经把米尔沃尔的狮子桑巴(Zampa the Lion)的头扯下来踢进观众席。

比赛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场。虽然过去的开赛仪式各有不同,遇上大比赛会先经过排练,但球场球员多半各自出场,不会列队一起上场,有的人还迟到或脱队。现在不一样了,赞助商广告被搬上球场,偶尔有广告用的小型花园拱门,或者一群小朋友挥舞着赞助商的小旗子,满脸雾沙沙的谜一样的表情。官员排排站在全体中央,球员在身穿缩小版球衣的小朋友簇拥下出场就位,一律面向摄影机。2004年,这幅场面当中又加了列队握手,但这个如同那些坏吉祥物,只有在有人碎嘴、缩手或故意无视对方的时候才有任何一点精彩可言。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别误会了,不是每场比赛都这样。但足球界集体哀悼的规矩已经传到了这里。默哀数分钟和其他纪念行为如今越发成常见。20世纪,足球场外由官方发起在全国举行的默哀仪式大半只保留给国殇纪念日(Armistice Day)。这在1990年代产生了变化。1996年,英国全国为邓布兰校园枪击案的受害者进行默哀;1997年又为戴安娜王妃之死再度发起。新世纪见证了集体哀悼的次数加速扩张。2001年,为911事件遇难者默哀;2004年为南亚海啸;2005年为伦敦7月7日爆炸案。默哀时间也越拉越长。从国殇纪念日的默哀两分钟到南亚海啸的默哀三分钟。还有越来越多商家借此机会调整经营时刻表以将默哀时间包含在内(例如大众交通运输工具和超级市场),在某些地方因而招来批评,认为默哀过于普遍,反而减少了仪式的重要性。

举行公众哀悼仪式的惯例大为改变,足球官方部门比其它机构更加热心接纳这种变化。他们不仅认同将足球赛事为展现全国团结的场所,也敏锐的意识到,假如不在电视直播上举行哀悼仪式,有可能会招来负面评价。2001年,所有比赛都向911事件致哀;2004年,又接着为阿富汗遭到伊斯兰圣战组织挟持处决的肯-比格利(Ken Bigley)、南亚海啸的受难者,以及骤世的电台主持人约翰-皮尔(John Peel)和教皇保罗二世默哀一分钟。

与超级市场和运输公司不同的是,足球界也为球坛伟人增加了默哀时间。1989年,利物浦和埃弗顿球迷设计了一系列围巾,纪念希尔斯堡惨案的遇难者。不过这是罕见有底层自发的行动,甚至称得上绝无仅有。1990年代早期,足球场的纪念活动多半都由高层筹划,仅限于纪念过世的球员,而且只在自家俱乐部举行。例如1993年博比-摩尔去世,西汉姆联队为其致哀,但并未推及整个联赛。到了2013年,摩尔逝世十周年纪念,全国各地都有纪念活动。这在当时已不再罕见,几乎每家俱乐部都会在赛季中为某个人默哀一分钟。

首先公开反对默哀过度扩张的声音出现在2007年。球员菲尔-欧唐纳(Phil O’Donnell)英年早逝。他曾为凯尔特人和谢菲尔德星期三效力,算不上有名,英国足球界却广泛为其默哀。诺丁汉森林队的主教练科林-考特伍德(Colin Calderwood)对此公开表示:“我不认为每当发生不幸的就要公开默哀。有时候应该回归个人一点。”四年过去,情况鲜有改变。《经济学人》杂志就尖酸的评论到:“感觉现在每场比赛开始前都有球员在场中央团成一团,低头怀念某个已故球员,但越来越没人知道那是谁。”

沉默成可贵,但轻易就能打破。有些观众偶尔逮到机会就想打破沉默。2001年,斯托克城和维冈两队的球迷为斯坦-利马修斯默哀,一分钟后就爆发了冲突。全国各地为贝斯特去世发起的默哀,在利物浦因为球迷开始放声高唱而被迫中断。就连举国默哀希尔斯堡惨案遇难者在某些球场都能被打断。2008年,慕尼黑空难50周年纪念正好在曼彻斯特德比当天举行,引起大众兴奋讨论:默哀坚持的住吗?这一次是保住了,但由于这此类情况一再引发担忧,纪念仪式渐渐从默哀转变为了鼓掌。

某种程度上,这是很实际的做法,但也有人反对,认为长久以来维多利亚式的庄严肃穆才是这种场合唯一拥有的举止。2007年,为哀悼阿兰-鲍尔(Alan Ball)去世所进行的默哀被群众自发的热烈掌声给打断。掌声的规则渐渐受到认可。在追悼博比-罗布森和奈特-洛夫豪斯(Nat Lofthouse)等国家瑰宝的时候皆再度重演。足球与其他文化一样正在蹒跚摸索,希望与死亡和有限寿命达成新的平衡。静默结束,球员各自就位。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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