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人物志：王俊生的职业足球改革之路

编者按：中国职业足球教父王俊生老爷子在中国足球风雨飘摇之际，毅然接手后开启足球职业化改革的艰辛历程。

“你老哥，胆子真大，怎么在这个时候来？”

说这话的是张吉龙，当时作为国奥队副领队兼翻译的他，带着一支在第25届巴塞罗那奥运会预选赛亚洲区决赛1-3输给韩国的队伍回国，接机的人不算太多，王俊生就在其中。

一

1991年11月8日，王俊生进入中国足协，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就遇到了第一个棘手的工作，

国奥队开场9分钟被韩国连进3球，最终不敌对手失去了奥运会的出线权，加上国家队丢掉了世界杯亚洲区晋级资格，两场失利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讨论，尤其是针对中国足球的评价愈加尖锐。

这种导向要求中国足协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表态，王俊生联合专职副主席杨秀武、孙宝荣认真研究后，决定采取两线工作的策略：一方面国奥队做出真实且较高质量的总结，给广大球迷一个明确交代；一方面召集各方足球专业人士，开展中国足球会诊座谈会。

(图)当时国奥队教练是徐根宝

其实早在得知国奥队无法出线时，时任国家体委主任、党组书记伍绍祖便单独与王俊生进行了一次谈话，内容被他自己归纳为四点：可随时找体委主要领导人的特权；绝对权力上的支持（如果有了成绩都是你们的，一旦出现问题责任由我来承担，我已经做好了被罢官的准备）；将足球改革作为中国体育体制改革的重大任务；制定迅速组织起群众基础的政策。

这次谈话结束以后王俊生感触极深：“如果说我是凭着一颗真心来到中国足协，那么不到一个月的亲身体验，让我明白，仅有一颗心远远不够，是不能把中国足协搞好的，它更需要勇气、智慧和才干。”

其实在伍绍祖的四项谈话内容，最后一样是难度最大的，当时的中国足球还是体制内，也就是说无法利用广阔的群众基础和市场，而下达的任务恰恰是将这些事物调动起来。

“在这种意义上，你王俊生在中国足球改革上不能向国家体委要一分钱。”

(图)右为伍绍祖

改革，这个词汇有多沉重？改革开放是党的一次伟大觉醒，开启了中国第二次革命，而这种革命所走的道路都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因为每个国家的国情、人文都天差地别，你可以借鉴，但当落实到本国时，那每一步都是未知的艰难。

1992年2月，“中国足球活化石”马克坚当时还是王俊生的得力助手，他提出了邀请北体学院教授参加当年的国内队伍的集中春训，进行实践调研和理论指导。

这项工作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经费，对于当时一年只有一两百万的中国足协来说，无法负担每名开支都超过两万多的教授。经协商，将时间限制在7-10天，这种要求没有打消教授们的激情，他们第一时间便赶到了。

很快，教授们调研结束，马克坚建议王俊生在教授们向足协写报告前先听听他们的看法，一位运动学教授问了这样一句：“你们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永远不好听：“俊生同志，别让他们练了，让他们赶紧回家，他们不是在练，是在玩”。训练毫无强度可言，场下没有任何纪律，这是教授得出的最后结论，换句话说当时的中国足球连基础都快消失了。

(图)马克坚

这次交流让王俊生预感到了中国足球改革来临的时机，包括他心中那块中国足球未来的蓝图也初见雏形，然而，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要有勇气、智慧、才干，因为面对的将是困难、死结、沉疴。

二

1992年4月，国际考察团三人专家组来华进行调研，他们没有把目光放在纯技术领域而是从中国足球的组织机构、管理方面出发提出了可参考向的现代化原则和发展建议。

这次调研坚定了王俊生改革的决心，早在同年的3月，王俊生便组织召开关于中国足球的座谈会，会上他提出了我国足球应当全面、系统地进行改革，涉及领导、训练、竞争等系统，在新的管理体制中引进竞争体制。这等于在告诉全社会，中国足球将走上职业化道路。

很快，相关工作共同推进，时年43岁的王俊生有干劲且年富力强，疯狂的工作模式成为常态，不断阅读相关资料、走访、调研、听取意见，用辩证的方式去客观地看待中国足球，职业化要先看可不可行，应不应该，再看可能性大不大，这是一种大无畏的勇气。

当时的职业化改革面临的困难很顽固：政治上意识形态的风险；脱离体制后所面临新的利益分配与资源调配；俱乐部与足协的分权问题；足球市场上一切不可预估的可能。再有就是到目前还存在着的俱乐部与国家队冲突。王俊生面临的挑战是全方位的，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走这条道路。

原因无非两点：职业足球的发展有百年历史，这种发展的效果也受到诸多足球强国所认可，既然实践和理论都已证明，那么中国足球走上职业化道路是可行的；在举国体制之下，中国足球这四十多年还在徘徊，问题已经累积到不得不解决的程度，既然旧的管理方法不再管用，何不大胆改革创新，打开这中国足球历史的新篇章。

在整理向体委汇报的二十二份文件工作中，马克坚的夫人曾经闯到了王俊生办公室：“快一个星期了，每天晚上就睡两个小时，不是查文件就是写东西，有时候连饭也不吃，难道搞足球的都这么工作？他已经五十六岁了”。

1992年6月22日，全国足球工作会议在红山口召开，各方代表激烈讨论，中央派人前来指示精神，伍绍祖、袁伟民阐述中国足球改革的重要性，最后领导班子的确立，历时五天，中国足球“遵义会议”的红山口会胜利闭幕。

第二年，由王俊生负责，杨秀武牵头的十年规划小组拟写《中国足球十年发展规划》，历时3个月，进行了8次修改，最后讨论通过，最重要的是第五项目标——足球产业体系基本形成，现代中国职业足球能够发展如此蓬勃，离不开这二十多年来风风雨雨的反复打磨，才有如今的局面，要知道“金元足球”可不只是撒钱就能够完成的。

同年，《中国足球协会俱乐部（章程）》正式公布，那时候的中国几乎没人知道中国足球俱乐部该是什么样的，足协的材料几乎都是从国际足球杂志、出国访问、参加国际足联会议中提炼出来的不全面信息，在缺乏理论支持下的“无中生有”，王俊生称其为“摸着石头过河”。

(图)大连万达与辽宁远东的比赛

这里不得不提起辽宁这个足球大省，当时辽宁远东足球发展公司成立，有独立法人资格、注册资金四十万，这是中国足球的一大突破，也给了中国足球很大的启发。同时大连依靠着深厚的足球底蕴和强悍的足球人才培育力成为中国第一个足球特区，那一年的时间里，大连诞生了十八个足球俱乐部。

三

国家体委1990年“135号”文件的足协实体化改革给了王俊生政策支持，全国各地成立足球俱乐部热潮带来了联赛基础，赛程安排，比赛场地布置包括裁判员筹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找不到启动资金。

(图)健力宝队20周年

国家竞赛拨款中，给中国足协只有100万，还要用于青少年足球和女足，即使是少量的备用资金还用在了“健力宝少年队”上。在这种焦急的氛围下，王俊生想起了当时亚足联秘书长维拉潘的话：日本足协去年搞职业联赛，总投入达到一千二百万美元。“他们的经费从哪里搞到的？”

怀揣着这样的问题，王俊生前往日本进行调研，既然对方成功开展且已有成效，为什么不虚心学习呢？经过全方位的调研，王俊生带回了商务代理这个答案，搞足球是专业，但是足球外涉及经营方面就属于业余了。向体委领导汇报结果后，得到的答复是：“这条道路前人没有走过，不靠天不靠地，靠我们自己带领足球界杀出一条血路来。”

当时两家全球型的中介机构，国际管理集团公司（IMG）和国际体育娱乐公司（ISL）成为了中国足球的商务合作伙伴选择，紧接着谈判开始了。

把中国足球最大的赛事转让出去，是一件容不得任何风险的事情，这也导致双方谈判将事无巨细，这次商务谈判为期3个月，用王老爷子的话来说：“关键时寸步不让，严重时刀光剑影，仇人一般”。

谈判结束后，王俊生问前来汇报的许放（他是决断“健力宝少年队”的人，也是促成这次谈判最关键的人）：“昨晚又是一夜未眠？”

许放摇摇了头：“睡了几个小时”。随后再一次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工作汇报，这次的内容是谈判协议的最终版，许放还是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该协议对后人的是有影响？职业联赛能不能成功？

王俊生的回答很现实，目前的情况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甚至最后补充到：“另外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是一把手，一切责任由我负”，许放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站起来紧握着王俊生的手：“这件事由我主抓，责任当然由我来负”。中国从来不缺乏有勇气且坚定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依旧是。

1994年4月27日，中国职业足球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从甲A到如今的中超，中国职业足球也不过走了二十五年，比起那些动辄上百年的足球王国，中国足球的职业化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势必会在发展的过程中走种种弯路，会带着种种弊端，但最终方向依然是一条康庄大道。

就像王俊生老爷子自己所感悟的那样，中国足球职业化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陌生且全新的道路，它的每一步都是在创造历史。

四

中国足球职业化的道路，并不是水到渠成的，相反，是在极端情况下的“无中生有”。王老爷子在承担起中国足球改革任务时，国内的足球氛围可以说衰落到了极点，谈不上发展，就连基本的维持都已经快撑不住了，在自传里，王老爷子也咨询过一名老前辈，得到的答案让他觉得中国足球问题复杂且严重。

然而他并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是下定了决心：“我来的任务不是修船或者补船，而是更换更结实的船”，在没有任何可借鉴资料的情况下，走上一条陌生且前无古人的道路——职业化足球。

(图)广州恒大取得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首个亚冠联赛冠军

从最初的想法到正式提出，王老爷子不断地调研、收集资料、听取意见，不断地反问自己，这条道路究竟应不应该走下去，最终肯定了自己，也肯定了中国足球。从整理文件报告到红山口会议上的激烈讨论，王老爷子在明白各方压力都会到来的局面下，从未想过退缩，而是继续坚定地秉持着职业化改革的方向。从锦标赛的试验到正式开赛前面临的经费问题，多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多少风险和压力不断累积，甚至说出了有任何责任我来负的话，这是对中国足球那份纯粹的热爱，这是愿意为足球事业贡献力量的伟大精神。

新中国70周年到来了，回顾历史，我们现在脚下的中国，是无数像王俊生老爷子这样的人用心血和努力浇灌而成，他们不畏艰苦只问本心：我为国家做了些什么？一代接着一代将这种精神传承下去，也由一代一代的人将之发扬光大，这才是完成我们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力量。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有信念如铁、意志如钢，方可看那苍山如海、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