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文化”，何以在竞技体育圈病毒式蔓延？

1995年，一部后现代主义港片《大话西游》从高校学生圈火遍大江南北。片中罗家英扮演的唐僧被牛魔王关在牢狱之中，对着周星驰版孙悟空深情高歌《Only You》。彼时，看客们在唐僧喋喋不休的喜剧效果之下忍俊不禁，而那句“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的歌词在二十多年后又焕发新生。

“背黑锅”，这个在粤语地区用以形容无辜承受他人转嫁之祸的词语，逐渐以更为经济的“背锅”二字流传开来。随着“背锅”的兴起，由此衍生的“接锅”、“甩锅”等热门语言抢占了如今各个领域的新闻标题。仅就竞技体育而言，如果在所有资讯频道中拿掉“背锅”二字，可以想象结果将有多么乏善可陈。一言蔽之，竞技体育对于背锅文化已经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   

“锅”从何处来？

背锅文化的兴起与近年来电竞圈走进主流视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打开历经多次封禁整改如今依然坐拥273万粉丝和523万粉丝的“背锅吧”和“抗压吧”，依稀可见当年盛况。与李毅吧和魔兽世界吧类似，背锅吧和抗压吧也是现象级话题贴吧，不算电竞万梗之源，也算万梗加工厂。而那座赫赫有名的“背锅山”直到今天也没有被时光蹉跎为谷，反倒越垒越宽。

在电竞领域，尤其是Moba游戏里，打野决定队伍的下限，AD决定队伍的上限。

《英雄联盟》S8世界赛iG历史性的夺冠让电竞强势出圈，其上中野联动的莽夫打法令玩家血脉喷张。事实上，iG自成立之初便以上中为核心，资源倾向于上中两路，蓝领打野不得不为团队作出牺牲。尽管打野可见影子carry比赛的次数仅次于国产第一代上单之光PDD，但在上单霸主PDD、天才双子星姿态和小孩以及套路王笑笑面前，可见影子的存在感非常低。彼时，iG的德比对手WE又扮演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角色，因此iG失利的比赛往往都是影子背锅。可见影子算是开辟了打野背锅的先河，赢了，热闹是双C的，打野什么也没有；输了，打野出来背锅，其他人撤。后来，前皇族打野Lucky、前OMG打野柚子、前LGD打野TBQ和EDG打野厂长也纷纷“上山”，“背锅山”就此拔海而起，连绵不绝。即便是在路人局中，打野也是被“问候”次数最多的位置。

随着电竞梗文化辐射到竞技体育领域，足球作为圈内大佬身先士卒品尝了大“锅”饭后表示真香。跨界类比，所有的“球盲过滤器”都可以看作是足坛打野。虽说“球盲过滤器”这个词儿莫名有点主观色彩的优越感，但不可否认喜提这一标签的人都是顺风隐形逆风背锅的存在。两代“过滤器”布斯克茨和若日尼奥，一个在哈维小白离开后随着年事渐高沦为球迷口中的“混子”，一个是传球次数冠绝英超却剪不出一个像样集锦的零助攻球员，后腰果真是在气质这一块儿拿得死死的，背锅的气质。

你以为不踢后腰就不用背锅？伊瓜因表示不存在的。小烟枪世界杯失单刀成了千古罪人，小飞侠失单刀就是悲情英雄，根本原因在于伊瓜因有个队友叫梅西，而罗本自己就是梅西。

S9世界赛，RNG折戟小组赛惨淡出局，队内核心AD选手Uzi一时成为“电竞C罗”、“电竞梅西”。Uzi固然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可惜竞技体育早已脱离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但在大众英雄情结的支配下，舆论风向依旧是上单混中单捞辅助菜打野没节奏，Uzi一神带四腿。如同“詹姆斯的球队赢球了詹姆斯厉害，詹姆斯的球队输球了詹姆斯没输”一样能够轻易勾起人们的共鸣，却始终不是竞技体育的解药。

 “锅”往何处去？

站在体育场的最后一排看足球，球员本身的复杂技术动作已经被距离隐去，球场上出现的只是由二十三个点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矩阵。球类运动中只有足球比赛呈现出如此清晰的数学结构，这大概也是有关人士热衷于战术复盘的原因之一。

竞技体育本身就是矛盾的个体，它的魅力在于不可预知和不确定性，而它的归宿又指向唯一确定的结果。体育可以没有失败者，但竞技永远只有一方胜利者。“背锅文化”的盛行源于大众对竞技体育戏剧化的期待，赢了，上天都没人拦着；输了，连呼吸都是错的。iG韩援上单The Shy，LPL第一莽夫，如果拿不了S8冠军和LPL春季赛冠军那就是愣头青。所以就竞技本身而言，“锅”无处不在。优秀团队的价值不在于碾压的个人实力，而在于及时的纠错能力。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分锅就是总结经验的突破口。理性分锅的意义在于消弭“甩锅”，使“背锅”与“接锅”之间的界限清晰化，但它只是提高竞技水平的途径。

足球明明是一出大群戏，但上赛季阿森纳的“背锅山”上却只有扎卡和贡多齐的石像。犯规吃牌送点漏人，黑扎卡一定是政治正确没错了，可谁能说彼时枪手的右路防守没有锅？就像S9RNG小组赛生死局一样，中单小虎的确全程低迷，上单狼行的确难堪大任，但BP最后一手祭出辅助璐璐是否太过勉强？后来，贡多齐以亲王身份帮助扎卡解围，拿球时唯唯诺诺脑子跟不上脚的他，大有一种“放开那个扎卡，冲我来”的无畏精神。结果现在呢，法国小妖光速蜕变实力打脸黑粉。

如果说绿叶球员注定摆脱不了背锅的命运，那么昔日足坛超级绿叶，喂饼大师厄齐尔则是因为自己的“异类”身份而背锅。国家队方面，俄罗斯世界杯与韩国耻辱一战赛后，德国足协官推秉持着德国人一贯的严谨作风，在那条诚恳的道歉推文下方精心挑选了一张考究的配图——厄齐尔对球迷挥手致歉。从世界杯前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争议合影，到场边与球迷发生口角恼羞成怒，厄齐尔衰到极点的形象为他赢得了德国足球背锅侠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盛世长安，不是一曲霓裳羽衣就能跳亡的，勒夫的马失前蹄和黄金一代的难以为继均躲在厄齐尔身后侥幸逃过一劫。而泰坦尼克，还真会因为一个望远镜而沉没。由厄齐尔再次掀起的政治风浪，一度令德意志这艘战舰被漫天舆论一点点击沉。

有一说一，厄齐尔不是唯一的罪人，但他也不可能洗脱所有罪名。“种族歧视”四个大字悬在头顶，遮掩了他在球场上的表现。岁月无情，时代更替，即便回到英伦赛场他也是那个与球队格格不入的替罪羊。当我们谈论起古典前腰的末日，厄齐尔和J罗的名字总是大概率会被提及，虽然他们已经被时代改造得并非完全“古典”，但这种改造还远远不够彻底。昔日浪漫入骨美丽到底的阿森纳在开始学会猥琐发育以后，厄齐尔也从核心沦为边缘。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厄齐尔似乎就是那个曾月下追韩信也曾献计害韩信的萧何。这让人无端联想起中国电竞的萧何明凯，在这个打野大块吃肉的游戏版本里，从前那个灵性反野的素食主义者“厂长”注定要遭到淘汰。

“锅”的两极

从金庸的武侠小说到姜文的黑色幽默，从漫画书籍到网络游戏，江湖与社会、热血与青春，统统被主流文化无视，但他们都是不同时期下的教育失败的背锅侠。一个零件坏了总比芯片损毁好让人接受，这样的“锅”就像厄齐尔与德国足球的种族问题一样，敏感而严肃，用以遮掩一个无法公之于众的巨大颓败。

穆里尼奥从曼联下课，留下一句“时间会证明一切”后解甲归田。索尔斯克亚携带红魔基因风光上位，并火速开启了与老东家的蜜月之旅。而曼联管理层因业余操作而积压的更衣室矛盾依旧摆在那里，加薪续约风波进而引发球员的职业态度问题。不需要太久时间，曼联本赛季的联赛排位已经说明了一切。穆里尼奥背过的锅，曼联终是以更加惨痛的代价予以偿还。正如现今的热刺，同样的高层罪过，束手无策的波切蒂诺。换帅治标不治本，正在衰落中的豪门都需优化管理这一味救命中草药。

“锅文化”之所以兴起，与它适应面广的特性不无关系。“背锅”一边趋向于严肃化的敏感争端，一边又接近娱乐化的造梗浪潮。在足球领域，有关背锅的讨论，也已经从竞技层面转向娱乐层面。贡多齐上赛季球场上的迷之行为大赏与埃梅里一如既往的信任令他喜提ID“贡亲王”，其娱乐属性已经盖过了技战术讨论的范畴。

EDG前上单Audi在2017年洲际赛中“一打团就溜”的表现没得洗，但谁能想到最终背锅的竟然是奥迪汽车？好事网友跑到奥迪官博下面开始带节奏：“奥迪双钻只有倒挡，EQ提速瞬间过百”。真·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当奥迪运营部门的小伙伴一筹莫展之际，热心网友亦纷纷建言献策：“我奥迪出一个亿，求EDG上单把ID改成BMW。”奈何Audi并非有意拉奥迪下水，偏偏他本名就叫赵奥迪。

本泽马躲得过对酒当歌的街，躲得过四下无人的夜，但看到知乎上有人提问“背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时，积压已久的满腹委屈终于瞬间爆发，哭得像个200斤的孩子。尽管C罗早已远走亚平宁，但是奔马一提起葡萄牙人就气不打一出来。从C罗的贴身背锅侠到皇马的御用背锅侠再到世界的全能背锅侠，本泽马是万锅皆可背，打破黑锅背到底。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当初他为啥背锅，反正全赖本泽马就完事儿。在这个梗大于天的时代，本泽马也算是第一个因为“背锅”而从足坛顺利出圈的人了。

一句粤语方言，在普通话的改造下从电竞圈爆红，进而蔓延至竞技体育，成为媒体行业新闻标题的宠儿。“背锅文化”满足了人们对竞技体育的娱乐性期待，也映射了竞技体育矫枉过正的弊病。当“锅”在严肃话题与娱乐话题的两头边缘疯狂试探，大众或将对此陷入更深刻的思考。

文：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