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皇马帅位之上篇：谦恭礼让是王道

《The Athletic》采访的对象包括前皇马主席卡尔德隆，以及数位前皇马教练、球员以及雇员，目的是一探执教皇马的非凡体验，以及为什么很多人成了匆匆过客，而齐达内却能坚持下来。

前皇马主席卡尔德隆在他位于马德里的办公室里，回忆起供职于皇家马德里时的点点滴滴。

“在皇马，赢球是一种义务，”他说道。“（赢球）不是目的，而是义务。我在的那几年（2006-09），每当我们取胜，我一点都不兴奋，我只是感觉如释重负。赢一场球，你的耳根便会清净几天，这期间不再会有人指责你的工作。为皇马效劳是一种无上的责任，皇马是一个具有非凡影响力的品牌。我曾拜访过十位首相，两任教皇，我给他们每个人准备的礼物都是一件印着1号的皇马球衣。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想和这件球衣合影。”

“尽管有时候显得比较做作，但这显示出皇马非凡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我经常讲一件有关贝克汉姆的逸事。当我们2003年签下他的时候，我们选择上午11点召开新闻发布会，是为了在亚洲各地晚间新闻黄金时段中同步播出，我们在那里有着数量庞大的球迷群体。发布会是按流程走的：球员说自己的“儿皇梦”终于成真，而主席会说你生来就是我们的人。我们的数据显示，发布会成为了全球收视历史上关注数量第二多的新闻事件，仅次于戴安娜王妃的葬礼。连贝克汉姆这样的当红球星都意识到，从曼联到皇马，这完全是一种不同的体验。”

在西班牙，皇马历来被认为是屹立于金字塔尖上的球队，并且和政坛关系紧密。如果说巴塞罗那吸引球迷的地方在于美轮美奂的传控足球，“不仅仅是一家俱乐部”的口号还有传奇般的拉玛西亚青训营，那么皇马的魅力在于总能将全世界最出类拔萃的球星招致麾下。加泰罗尼亚的《体育报》曾将两支球队的对立戏称为“学院 vs 支票簿”，巴萨前主席拉波尔塔曾声称：“皇马的金球先生是买来的，我们的金球先生是自己培养的。”

近几年，随着拉玛西亚青训营的日渐衰落，巴萨传统的发展模式也难以为继。但是皇马依然是全世界的焦点，依然奉行着“惟有最好，只买最好”的信条。

时刻准备着……走人

对皇马主教练来说，被彻底打倒然后扫地出门往往是顷刻间的事情。自1989年的托沙克以来，皇马在30年里换过26任主教练。能坚持连续执教三年的只有博斯克和穆里尼奥。不仅如此，近年来对于成功和失败的定义已经发生了改变。在带领球队捧起历史性的第十座欧冠奖杯仅仅一年后，安切洛蒂就不得不离开伯纳乌。有些人的任期短得离谱：卡马乔带队踢了六场比赛后辞职，他的继任者雷蒙只坚持了三个月，最近几年的贝尼特斯和洛佩特吉也是刚过新年就卷铺盖走人。

有些主教练只是因为战绩糟糕而惨遭解雇，而有些人的离任则令人费解。穆里尼奥曾经的助教卡兰卡曾解释了这个现象。他对《The Athletic》说道：“皇马的苛刻就表现在这：1998年我随海因克斯赢得了欧冠后不久他就下课了，博斯克为球队带来了两座欧冠奖杯，两座西甲冠军奖杯，然后也被迫离开了。这就是这支球队的天性。你必须全力以赴，因为事情变化的速度往往超出你的想象。”

（图）博斯克曾经在带队夺冠后被解雇

扛着金字招牌，压力山大

我和保罗-克莱门特在绿树成荫的萨里镇找了一家咖啡馆就坐。他的思绪回到了刚到皇马的第一天。克莱门特是安切洛蒂执教切尔西时的助教，两人在斯坦福桥合作愉快，当意大利人转战巴黎后，克莱门特也收到了邀请。两人在英格兰和法国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2013年，一纸来自皇马的邀约成了他们面临过的最大挑战。

刚抵达马德里，他们需要应付没完没了的球队活动。克莱门特说：“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对我们这些外来人来说，皇马就像一种信仰。皇马比切尔西和巴黎圣日耳曼在任何方面都更具豪门气息。虽然不能说球员的水平更高，但当时皇马的阵容深度是其他球队所不及的。同时还有更多的球迷，更多的支持者，更复杂的社会关系，更多的报道，更多的电视转播，更多的无线电广播以及更大的压力。所有人都关注着我们，一刻不停。

“赛季前巡回拉练，无论是在西班牙，欧洲其他国家，甚至是美国，我们所到的每一个机场都像披头士来了一样。球员们出现时总会伴着无数球迷的尖叫，最受欢迎的是C罗。球迷们总会翻越栅栏涌向球星们，安保人员每一次都手忙脚乱。当我们抵达酒店后，发现酒店大堂已经变得熙熙攘攘。”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他从球队大巴上录制的视频，那是2015年皇马欧冠半决赛客场对阵尤文图斯的比赛前的一段画面，在球场外的大街旁有数千名球迷等待着排队入场。“每当这个时候你需要提醒自己，”他笑着说道。“我们是皇马，我们来头太大了。”

（图）安切洛蒂和克莱门特

在皇马更衣室，标准也是越来越高。卡兰卡球员时代司职中后卫，他于1997年从毕尔巴鄂竞技转投皇马。卡兰卡说：“当你走进皇马的更衣室，你目之所及的这些人几乎全是世界上最棒的球员。我加盟皇马不到两周，我们就赢得了西班牙超级杯。对我来说，这真是难以想象。那是我第一个冠军，我太高兴了。赛后我回到更衣室，我原以为会有一场规模盛大的庆功派对，但是所有球员都已经开始淋浴了。超级杯冠军很棒，但对皇马来说，这只不过是小意思。球队的目标是赢得所有冠军。”

克莱门特和我分享了一则往事：“他们派来一架飞机来接卡尔洛（安切洛蒂），我们飞到了马德里。当时只有卡尔洛夫妻还有我，我们都非常兴奋。我们先参观了巴尔德贝瓦斯训练基地和马德里城训练基地，见到了总经理何塞-安赫尔-桑切斯，他带着我们参观了俱乐部的其他设施。切尔西的训练设施已经很棒了，但皇马简直是不可思议。住宿区的奢华程度同样令人咋舌，一共60个五星级标准的套房。住宿区共有两层，球员们住一层，雇员们住二层。

“住宿区的管理外包给了美利亚酒店（Melia Hotel），所以那里就和一家五星级酒店无异，而且住宿区和俱乐部主楼相连，主楼里的设施一应俱全，包括健身房、游泳池、办公室等等。我们每人一间房，在市区安了家之后，之前的房间就成为我们赛季前一天两练中间休息时的宿舍。”

“然后他们带我们去球场，我真是见识到了伯纳乌有多大。首先我们去了董事会办公室，那里有一间存放着欧冠奖杯的陈列室。我们去的时候那里有九座欧冠冠军奖杯，无论你身处陈列室的哪个角落，你的眼睛都无法逃避那些熠熠生辉的奖杯，你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他们甚至没有展示其他的奖杯，他们也不会那么做，他们只在那里展示欧冠奖杯。”

安切洛蒂签了合同，然后他和克莱门特与球队主席弗洛伦蒂诺共进午餐。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但依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一位前皇马主教练说道：“相比于其他俱乐部，皇马就像是一家公司，我就像在微软打工，而不是在执教一家足球俱乐部。在那里缺乏的是归属感。”

生存于放大镜下

连最有经验的管理者都可能在这里迷失。

托沙克1989开始执教皇马，之前他曾作为球员为利物浦效力八年，并且执教过里斯本竞技和皇家社会，也算见多识广。不同的是，身处皇马，你不得不提防各种明枪暗箭，而且本地媒体对自家球队无比苛刻，这是很少见的。

托沙克的儿子卡梅隆-托沙克现在是塞浦路斯帕福斯队的主教练，他对《The Athletic》记者说：“承受压力是一回事，但每当你做决策时都面对着来自各方的质询，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当父亲执教皇马时，我曾经去找过他几次，他的一举一动都曝光在无数人面前。我记得我和他去加油站，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对他问东问西的。然后我们去莫拉莱哈打高尔夫球，那地方就在马德里郊外，只有我们俩。结果第二天，我俩打高尔夫球的新闻足足占了《马卡报》和《阿斯报》四个版面，有个家伙用长镜头拍下了我们在走廊上吃东西以及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但是我们当时没发现附近有任何记者。父亲看了报纸和我开玩笑说道：‘你上报纸了。’我说：‘想知道执教皇马的感受么？看，就是这样。”

刚才说的是缺少隐私，现在要说的是恶作剧。卡梅隆-托沙克说：“我记得有一天深夜，有一家电台冒充当时皇马球员舒斯特尔给我父亲打电话，那个人带着德国口音，和舒斯特尔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有可能会让我父亲陷入麻烦，但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了。为了不被套路，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集中精力带好手下的球员。

（图）托沙克

“父亲是我的英雄，但在马德里，我见到了那个我最在乎的人，在巨大压力之下使尽浑身解数去解决问题。很多人为了自身位置的安稳会说，’老板让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父亲不是那种人。执教皇马是一项终极挑战，是教练行业的金字塔尖，但是他保持了初心，并且享受着自己的执教生涯。”

托沙克可谓成也初心，败也初心。在他第一次执教球队时，托沙克引进了三后卫打法，那可是很多马德里人不能接受的。“起初很多人认为那是一种过于消极的阵型，”卡梅隆说道。“但是父亲成功地运用了这套体系，他们以破纪录的联赛积分和进球数赢得了西甲冠军，乌戈-桑切斯也拿到了联赛金靴。最近我读了一篇由比利时国家队主教练罗伯特-马丁内斯撰写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说克鲁伊夫改变了西班牙足球，同时也对父亲将新体系引入西班牙给予了高度评价。”

然而当托沙克1999年再次来到马德里时，他的坚持和固执使自己遭到了反噬。当时皇马状态起伏不定，但公开批评球队门将比扎里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后托沙克不仅拒绝道歉，并且还说自己认错的概率比“猪飞过伯纳乌球场”的概率还小。卡梅隆说：“父亲第二次执教皇马时与外界的关系很紧张，这或许是由于一次误会。翻译的时候，有关“猪”的字眼被刻意抹去了，但他依然拒绝道歉。至于他是否后悔，那你得问他自己。

“人们认为他那么做太傻了，他们会说你是个冒失鬼。他们会说‘你是皇马主帅，认个错就行了，然后带领球队赢下欧冠。’但那不是他的作风，这也是他能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他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要求，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但我认为他的履历中应该加上欧冠冠军教头这一条，这本是完全能够实现的。父亲离开后，博斯克入主球队，他用同一批球员，非常相似的体系和打法赢得了欧冠冠军。”

前任主席卡尔德隆回忆道：“卡佩罗曾对我说他应付不来球队的事情，因为责任太重了。舒斯特尔在客战巴萨的五天前就告诉我，我们不可能击败巴萨。作为皇马主帅，你不能说这种话。球迷们非常愤怒，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的离开。这种事情很常见，因为你不可能解雇24名球员，你只能送走主教练。”

这说明一名主教练在镜头前的形象很重要，而且在有的情况下，至关重要。

“心理学大师”

皇马对主教练的期望令人非常难以捉摸。毕竟连刚带队斩获欧冠冠军或是西甲冠军的主教练都有可能在一年内被解雇，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主教练该怎么布置每天的工作呢？

当今国际足坛最成功的几位主教练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他们对球员有着很高的要求，并且经常制定三年规划。就像瓜迪奥拉、西蒙尼、孔蒂、波切蒂诺和克洛普，他们在球队管理方面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不容置疑、手段强硬，并且永不妥协。所以说，这些人不太适合皇马主教练的位置。

事实也证明了，那些能够长期担任皇马主帅或是被皇马青睐的主教练，都不是那种强势的管理者，卡尔德隆对此说道：“博斯克、安切洛蒂还有齐达内都可以被称为“心理学大师”。我并没有质疑他们的管理能力，毕竟他们三位总共为皇马带来了六座欧冠奖杯。不过当我们细细研究他们的执教方式可以发现，正是看似松散的人文化管理，才使得他们在皇马获得了成功。

据一名曾辅佐一位前皇马主帅的工作人员称：“他失败是因为想在球队营造一种“是我带来了胜利”的氛围。他想让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体系，他想让所有人承认球队赢球靠的是他，而不是因为球员们有多出色。这在皇马是行不通的。”

有一个被不少人证明了的理论，那就是如果想在皇马帅位上取得成功，你最好是根正苗红的皇马人。我们从索尔斯科亚和兰帕德对于各自球队的认同感就知道了。很多人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但在马德里，这是很重要的一条标准。博斯克曾在皇马B队任职多年，并多次充当临时主帅；齐达内则是以球员身份效力过皇马，然后成为了安切洛蒂的助手，同时也有着执教皇马B队的经历。他们三位都是处理人际关系的高手。当然，不是拥有皇马血统就一定能驾驭球队，贝尼特斯曾是皇马青年队的负责人，洛佩特吉曾以球探身份为皇马供职多年， 但他们两人连一个完整赛季都没能坚持下来。

对此，卡尔德隆说道：“博斯克和齐达内很懂得如何管理更衣室。齐达内曾是巨星，球员们都尊重他。有些主教练想在更衣室里说一不二，就像穆里尼奥和贝尼特斯，但博斯克和齐达内则完全不同，他们不介意将权力下放给球员并退居幕后，让球员成为主角。让球星们都高高兴兴的可是一门学问，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主力球员。你需要为比赛制定战术，但首先你需要谙熟心理学，博斯克和齐达内在这方面真的是出类拔萃。”

（图）穆里尼奥与更衣室领袖交恶成为下课导火索

安切洛蒂在他的自传《寂静的领导力》中写道：“刚来到皇马时，我最重要的工作是安抚穆里尼奥离开后的更衣室。球员们人心浮动，我得赶快和核心球员们建立关系。”

克莱门特回忆说：“卡尔洛低调谦逊，他懂得如何与球员们沟通。我从未见过他与哪名球员翻过脸。他会在需要的时候拿出强硬的一面，稳定住局面，然后激发出球员最好的一面。他不是个老好人，但他也从没和谁闹得不可开交过。懂得尊重别人是他的美德，这也让他的工作更加容易——这种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当他准备离开皇马时，更衣室的领袖们表示非常失望。拉莫斯甚至公开发声抗议球队解雇安切洛蒂，C罗也一样。”

最难的部分在哪里？皇马主帅需要一方面树立权威，但同时一定要接受皇马更衣室的习惯与传统。在足球世界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球队解雇一位性格温润的主教练，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个性主帅，这样做是非常矛盾的。在皇马历史上，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接替安切洛蒂的是战术严谨，纪律严明的贝尼特斯，而弗洛伦蒂诺相中安切洛蒂，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意大利人弥合因穆里尼奥而剑拔弩张的更衣室气氛。

“这就是皇马的复杂之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皇马助教说道，他曾经辅佐一位试图支配更衣室的主教练。“问题是能来到皇马的都是最好的球员，他们在不需要任何教练的情况下就能赢下80%的比赛，但是剩下的20%的比赛我称它们为‘反作用’比赛——有两种后果，球员们或许会对你产生抗拒，球队的战绩也可能突飞猛进。造成两个后果的关键问题在于，一名教练是否在其任期里有一套大赛激励体制，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做，等比赛到来前再临时做打算。

“从皇马离开的主教练都有一个共性——他们给球员的自由度太高了，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前任主帅的理念是快乐足球，作你自己，场上完全任由球员们自由发挥，而不去要求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然后皇马找来了我们，要我们从方方面面介入球队管理，比如球员饮食、日常训练以及战术布置等。在皇马，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必须时刻注意自己说的话和说话的方式，与其说球员们受你指挥，不如说你被他们支配着。

“最后，让我们直说吧，当球队老板或高管和球员们亲近时，问题往往更加棘手。”

（未完待续）

作者：亚当-克拉夫顿、多米尼克-法菲尔德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文章出处：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