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俗”还是文化不自信?从恒大新球场造型的评论风波谈起

采药君译站 采药雨霁喜虹见

越是民族的,

越是世界的。

——建筑大师贝聿铭

(一)

4月16日,总投资120亿元、设计容纳10万名观众的广州恒大足球场正式开工。其荷花状造型的外观设计方案一下子吸引了各方民众的围观、热议乃至吐槽。

不论什么甲方、乙方乱七八糟的事情,仅有大家对于球场外观造型的评议来言,大抵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出于个人审美的观感,直观觉得球场美或丑的。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心中都这种评论无可厚非。个体的审美没有什么高低之分,以己度人,大可不必,我们可以一笑了之。

第二,专业人士出于建筑美学角度给出的审美学建议。顾名思义,建筑美学是专门研究建筑领域里的美或审美问题的一门学科,研究如何按照美的规律建造建筑,考量其中本体、客体、主体、受体的互动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审美效应等等。这种专业化的审美建议如果更客观地把握、理解、结合历代前贤在建造种种建筑时审美考量,并考虑到球场建造施工当中每一子部分种种具体的功能内容与审美要求的协调、平衡,给予切实可行的进一步改进球场造型的方案,不失为对吃瓜群众很好的一次建筑美学普及课程。

第三,一些公知或专业人士不知是气昏了头还是别有用心、出于什么目的,把所谓专业化的背景变成了拿在手里的大棒,把资方关系和建筑美学相混淆、把建筑美学和群众审美相混淆、把传统文化特色和反科学、反智慧相混淆,不是站在圈内提出一些建议,而是利用激烈、且颇为值得推敲的言语引导出一些带节奏的、不健康的、甚至扭曲化的舆论,并美其名曰“主流的审美观”,“建筑师的情怀”。

对于前两者,采药君觉得非常正常,即使言语中偶有过激,也无需过多渲染、评议;对于后一点,尤其是“传统文化特色是否反科学、反智慧”这一点,我们来说道一下。

(二)

就在恒大公布球场外观设计后,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赵逵在公共平台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主旨就是甲方胁迫乙方,直接给模型让建筑师出设计,侮辱了设计方的专业、智慧之类。

这种专业圈人士对于建筑设计方案中立性、独立性原则理念的恪守本来也是值得人们去敬佩的,但其文末一句话的某些字眼像一根针一样,刺痛了热爱祖国传统文化的我,原文是这样的——“中国建筑师受伤原因:‘地产商可以逼迫建筑师按甲方恶俗审美设计还自我陶醉,这是中国建筑界的悲哀!’” 

这句话表面上仍然是在讨论市场经济下建筑设计招标中的某些现象,但其中隐藏了这样一根针——“恶俗”。

这里的所谓“恶俗审美设计”,不妨进一步说得再简单、暴力、不那么遮遮掩掩一点,即“传统荷花绽放、红莲宝相的设计=恶俗”,乃至于“莲花=恶俗”

不知道“恶俗”这个是词赵逵教授无心引用的,还是他自己说的,或是他自己内心所认同才引用的,窃以为——为了猛烈抨击某种社会现象,而不择言辞、罔顾影响,在公共平台发表一些显著不符合专业人士身份、甚至略显无知的言论,并非十分妥当。

您要说“左边一条龙”、“大金链子”什么的恶俗也就罢了,但是——在中国古代乃至现代漫长的岁月里,莲花的符号、形象从未和“恶俗”这个字眼沾上过哪怕半点关系。

(三)

中国人对荷花的喜爱由来已久,宋代大儒周敦颐的名篇“爱莲说”,将国人赋予荷花的那种人文精神诠释地更是淋漓尽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那种挺立于蝇营狗苟、趋炎攀附的俗世之上,坚守本心,洁身自爱的君子精神大概可以绘刻出中国历代磊落文人的风骨。

这一点难能可贵的君子风骨,其实在赵逵教授对社会现象猛烈抨击的时候就已显然了出来。毕竟,教授要谴责的东西恰恰就是有些人丢掉的“硬骨头”、“脊梁”。

但同时也很遗憾,教授很可能没有看到审美层次当中,荷花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和自己仗义直言的行为背后相似的地方。无论是教授的谴责行为还是荷花的人文符号,那不是“恶俗”,而是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四)

回到建筑上来,由于荷花所代表的中国传统人文精神和佛教传入中国后对于荷花符号的进一步宗教化宣扬,带有荷花图案、造型的建筑元素在中国历代亭榭轩廊、楼阁宫寺之中可谓是比比皆是,而带有莲花池的园林、庭院更是具有精神追求的平民百姓乃至最高统治者在建筑规划自家宅院时的常备方案。

即使是在现代,人们对于莲花形象的内在审美认同仍然体现在许多建筑设计作品上。仅就与莲花形象相似的建筑造型而言,略微观察就可罗列出长长的一串名单。

(图)常州武进荷花馆效果图

(图)济南万达文旅城展示中心效果图

(图)科伦坡莲花塔效果图

其中,现代常州武进莲花馆、济南万达文旅城、斯里兰卡科伦坡的莲花塔和印度德里的巴哈伊寺等等建筑的外观设计更是与恒大十万人专业足球场出现了相似度70%以上的“雷同”。

如果仅有一个案例,说成是“恶俗设计”或许见仁见智;但是,在有中外诸多同类外观设计的情况下,身为一个建筑圈内的专业人士直接下强烈贬义的评语,估计还是需要一些勇气吧?

还是举例。

在国际声誉方面,与恒大球场外观类似的印度德里巴哈伊寺恰恰是站在了“恶俗”的对立面,成为了一种让人向往的地标式建筑。该寺开放于1986年,该寺占地面积26.6公顷,高34.27米,底坐直径74米,由三层花瓣组成,九面九门,全部采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由于巴哈伊信仰宣扬世界大同,人类一家,对外并未收取门票,在此虔诚祈祷、乃至观光游玩游客更是常年络绎不绝。在这里,没有什么“恶俗”,只有莲花造型给人内心带来的高洁感、灵动感甚至神圣感。

(图)印度德里巴哈达寺效果图

回到我们讨论的核心问题上,从审美角度来看,我们恰恰不能说只有被当做宗教场所使用的建筑使用莲花造型设计才是“不恶俗”,用在体育运动中心或球场上面就是“恶俗”吧?

更何况,荷花作为一大种为人类广泛种植、观赏的花卉来说,其背后反映的是整个人类共同的审美追求、认同,又岂能被所谓“宗教专用”、“皇家园林专用”等帽子给束缚在仅供特定人、特定范围使用才“不恶俗”的审美论断之内?

如果是这样,那这种带有论断性的评语也跟“语言绑架”没什么区别了。

(五)

文章最后,我们来抠一下“恶俗”到底是什么含义。

一般认为,“恶俗”有两种含义,第一种形容“不良的风俗”,这个社会学范畴的东西跟本文讨论的主旨没有关联,抛开不讲。它的第二种含义指的是那种粗鄙、庸俗、没有内涵、缺乏智慧,甚至让人一看到就觉得厌恶的事物或东西。对于这样事物或东西,我们可以称之为“恶俗”的

回看恒大专业足球场的设计图和视频,去掉其灯光、效果,和中国人传统认知里面的莲花形象并无二致,这也是恒大总裁夏海均强调球场“以荷花绽放为设计理念,凸显浓郁的中国文化特色”的主要原因。即便加上灯光效果和稍显炙热的金红色外观,莲花这个传统文化的符号背后所承载的积极审美意味恐怕也不会因此完全改变,称之为“恶俗的审美设计”显然显得极为不妥当,甚至脱离了所谓的专业立场。

(图)建筑大师贝聿铭生前所受诽谤甚多

每个人的审美都是独特的,世界上许多公认的建筑大师所设计的作品也未必是人人都喜欢。以有“现代主义建筑最后大师”的贝聿铭先生为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所提交的卢浮宫设计方案也曾经遭到了“百分之九十(数字来自于贝聿铭自己的估计)”的巴黎人反对,走在街头还有人对其白眼;等到建筑物落成之后,那种强大的舆论压力才趋于消弭,人们也才开始将挥舞的拳头放下,拍手、赞叹。

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在一开始都会有数不清的质疑声。如果说贝聿铭是因为在设计上改革传统而遭受质疑,而恒大专业球场则是因为回归传统而遭受质疑。其实,目前种种质疑声音后所反映的,恐怕还是西化思潮下,中国人内心对于自身传统文化符号的不自信、摒弃甚至全盘否定。

毕竟,传统莲花审美符号不属于任何甲方、乙方,它是在我们国家存在过、并仍将长期存在的一种建筑美学元素,不会因任何人的摈弃而失去光彩,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过度使用”而变得庸俗、甚至“恶俗”

当一位建筑设计专业领域的专家,深耕传统建筑与遗产保护领域多年的教授,引用或说出那句“恶俗审美设计”时,或许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复兴之路仍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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