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在危机中的治愈力：哪怕遭受战火洗礼，比赛亦未停止

如今，欧洲的各大联赛都在以更严肃的态度尝试以关门比赛的方式恢复2019-20赛季的剩余联赛。此次新冠疫情是足坛历史上第一次几乎所有的欧洲职业联赛(除白罗斯外)因不可抗力因素全部被迫暂停。要知道，实际上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足球比赛也未曾停止过脚步。

如果比赛继续停摆下去，那么我们应该就会越发地明白足球对于许多球迷的幸福而言的重要性。那么为何体育的本质不仅仅只关乎于观看比赛、浏览新闻，而是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仪式性的一部分？

1914年，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英足总曾经准备暂停足球赛事，将俱乐部的球场使用权转交给政府使用。然而英国陆军部却表示这样的举措是不必要的，因此俱乐部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比赛下去。这样的决定也令当时许多的好战派感到沮丧，他们认为在法国前线的士兵们相继牺牲的背景下，年轻人们却在国内依旧享受着娱乐活动，这是不可理解、令人愤怒的。

当时，其中一个紧张氛围的来源便是足球。在那个时期，足球更多被视作一项英国工薪阶级的运动。英国的中产及上层阶级也纷纷以足球比赛的继续进行为由，抨击工人们缺乏爱国精神，甚至一些纸媒直接选择拒绝报道比赛的结果。《泰晤士报》曾在1914年9月8日刊登了反酗酒活动家费德里克-卡灵顿写给国王的一封信，表示在战争进行的阶段继续足球比赛简直是一个耻辱。当时的卡灵顿常常嘲讽那些战争时期踢球的球员为扶不起的懦夫。正在那个赛季的晚些时候，尽管富勒姆方面同意他在中场休息时于球队的主场进行征兵演讲，但卡灵顿最终还是被两名俱乐部官员拖出了克拉文农场球场。

在那个时期，民族主义者们始终骚扰着比赛的正常进程，直到1915-16赛季，英足总方面在压力之下取消了赛季，当时英国也出台了征兵草案。1916年1月，18-40岁的单身男性被征召入伍，到了时年6月，已婚男性也被列入了征兵的范围。但即便到了这个时期，同地区的职业俱乐部间依旧进行着对决——球队们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他们仍然选择在战时继续足球比赛。

(图)法国杯的奖杯名称的背后也与战争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尽管法国是当时的主战场，但历史上的第一届法国杯是在1917-18赛季举办的(在1914-18年期间，约有350万人死于西部战线，而这条战线主要包括法国的北部至西北部以及比利时)。法国杯的举办旨在帮助团结整个法国，因此其以1915年在战争中遇害的法国足协前身的创始人查尔斯-西蒙命名。首届法国杯决赛于1918年5月5日的巴黎进行，当时也正值大流感爆发的早期阶段——那一次蔓延全球的疫情最终导致了约5000万人死亡。或许有人想知道究竟有多少观看这场决赛的现场观众患了病。但要知道在1918-19赛季，也就是疫情蔓延最猛烈的阶段，法国杯的赛事依旧照常进行。

在2020年这次联赛暂停前，英国足球的上一次暂停要追溯到1939年9月3日。那一天，英国政府向纳粹德国宣战。在联赛仅仅进行了3轮后，英足总就全面暂停了各项足球赛事，不过政府却表示希望能够在可能的情况下继续这种可以娱乐大众的足球比赛。因此在比赛全面暂停的数天后，英足总方面改变了最初的决定。足总方面允许地区联赛和友谊赛的举办，不过他们最初对于观众人数限制在了8000人一下。然而这项限制措施在当时看来似乎是不必要的：很少有人会在战争的初期观看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比赛。

作为历史上最早研究人们日常生活的机构之一，致力于探索、研究英国文化、社会问题的大众观察(Mass-Observation)当时在调查后发现，人们依旧对体育运动抱有兴趣。1939年12月，49%的受访者阅读体育新闻的内容比有关战争的更多，相比之下，更多阅读战争新闻的人只有30%。大众观察当时总结道：“人们对于目前的战争现状完全不满意，作为一种‘补偿’，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体育赛事。”

(图)1940年，在查尔顿对阵阿森纳的比赛中，一名卫兵正在观察天空的情况

在那个时期，足球运动越发明显地成为了令工薪阶级拥有快乐的一种廉价方式。大众观察在报告中如是写道：“像足球这样的运动绝对能够大幅激励人们的精气神，一场周六下午进行的联赛对于人们士气的正面影响要胜过5万张政府张贴的战时宣传海报，即便同样的一场比赛重复进行6次，其效果依旧比政府的这种鼓舞民众的方式更好，因为它激励人的方式显然是更加简单的。”

英国国内的足球赛事很快就重新流行起来，而战争时期特有的地区性质的赛事也别有一番娱乐性。一些球员要从遥远的军营搭车参加比赛，有时候他们在开球之后才能赶到现场，甚至无法参加比赛。而每当这个时候，现场观众中就会有一些大胆的球迷们自愿顶替他们的位置出场，而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事后一直吹嘘自己了——比如他们会说自己曾经为曼联效力过(1941年3月11日，一枚德军的炸弹轰炸了老特拉福德球场，曼联因此与曼城临时共用一座球场。类似地，阿森纳也曾因这样的原因临时将主场搬至白鹿巷)。

这个时期的比赛变得更轻松，更具娱乐性了。当时的地区联赛、杯赛以及一场又一场比赛都与成绩因素没什么关系，因此球员们的心态也就更加开放了，大家纷纷在球场上尽情地展现自己的技术。比赛的场均进球数也从战前最后一个赛季的3球一跃翻了一倍，战后的前几个月时间里的场均进球达到了6球。而足球比赛的氛围也在这个时期开始变得更加友好：如今早已成为传统的两队赛前握手环节最早也是追溯到二战时期。

到了1940年春天，英国足球开始再次繁荣起来。

(图)值得一提的是，利物浦传奇教头比尔-香克利也在二战期间有过一段特别的时光，尽管名义上他隶属于普雷斯顿，但他当时会根据入伍后所在军队所处的位置而曾在阿森纳、诺维奇、卢顿帕尔蒂克等俱乐部有过出场经历。1942年5月30日，这位后来的红军功勋迎来了球员时期唯一一场代表利物浦的比赛——在安菲尔德球场，利物浦4-1大胜同城死敌埃弗顿

那一年5月，有消息传出德军可能将英国的远征军围困在敦刻尔克；当时在英国情报部任职的哈罗德-尼科尔森表示不久后也许会有几千名德国人登陆英国，战时办公室甚至在激烈地讨论着与希特勒谈和的问题，而此时的足球赛事仍然在继续着。在那个时期，哈德斯菲尔德正在参加战争杯的途中(译注：在1939-45年间，由于英足总一度取消了足总杯，随后又在一定程度上放宽政策，但一部分球员杯征召入伍，战争杯就此诞生。比赛分为北部联赛杯和南部联赛杯，两个地区杯赛的胜者最终进行决赛)。为了前往伦敦参赛，他们需要乘坐9个小时的大巴。当英军士兵们被一艘艘小船从敦刻尔克营救出来的时候，切尔西和西汉姆联的伦敦德比吸引了32797名观众到场观看。6月，在法国沦陷后，《每日邮报》在当时报道：“在昨天于伍尔弗汉普顿进行的首场比赛结束后，这样的消息令人们感到震惊。当然，比赛还会继续下去，可以想见的是，今天的比赛还会继续下去，如果说要展现什么的话，那么这将会表达一种坚定的姿态。”注意报道中的“当然”二字。

英国政府方面在二战期间并没有阻止足球比赛的进行。这一次，他们不再担忧宣传海报的问题了，渐渐地，绝大多数驻扎在英国本土的士兵整日在兵营里无事可做。随着战争行将结束，如果工薪阶层的人们用不高的价格就能在周六下午得到不错的消遣，那么为什么要阻止呢？大多数人都同意这种观点。大众观察在调查中发现，没有一名球迷在战争时期认为足球运动应该中止。

最终，众多在战争时期被禁止的事项鲜有波及、影响到足球。1940-41年间，德军向英国发起闪电战，在夜间轰炸了包括伦敦在内的多座城市，但仍然有上万名球迷获准前往球场观看足球比赛。要知道，官方在这个时期曾张贴海报呼吁“除非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否则不要出门旅行”，而来自美国的石油货船也常常会被德国舰艇所击沉。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球队们依旧会为了比赛进行长途旅行。

(图)这场1941年进行的战争杯决赛正值德军向英国发起闪电战的时期

普雷斯顿俱乐部队史最伟大的球星汤姆-芬尼也亲历过这段特殊的时期。1941年，他曾在温布利大球场参加与阿森纳的战争杯决赛；双方战平后，普雷斯顿最终在布莱克本进行的重赛中击败枪手。当被问及在战争中被轰炸过的伦敦进行决赛会不会感到奇怪时，芬尼坦言的确有一些，不过随后他说：“在战争时期，当我参加比赛的时候，我对于这些事情根本不感兴趣。当时的我只有18岁。我主要想的都是冷静下来，击败对手。在伦敦战平对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我对于战争不太感冒。不过我们当然都希望英国能够赢得战争的胜利。”

后来，芬尼被征召至埃及战场，他也在那里的军队继续自己的足球生涯。在被问及如果当时回到国内是否会成为更优秀的球员时，他回答道：“绝对会的。我在回国的时候已经或多或少地是一名成熟的球员了。”那座战争杯最终也成了他生涯唯一赢得过的冠军锦标，而这一部分原因也是他一直对于家乡球队的忠诚。芬尼也在英格兰代表队留下了76场30球的记录，并两次被评选为英国记者协会赛季最佳球员。芬尼最终于2014年逝世，享年81岁。

在德国，政府在战时对于足球比赛的限制甚至比英国还要少。1941年6月22日，德军入侵苏联，而在这个具有决定性的时刻发生的同一时期，有多达9万名观众在柏林观看了德国联赛的决赛。那么他们当时在想什么？至少他们目睹了一些进球。当时被德国吞并的奥地利成为了联赛版图中的一部分，而维也纳快速最终也在那场比赛中以4-3的比分战胜了沙尔克04。

实际上，直到战争结束，德国足球也一直延续着发展。1945年4月22日，盟军已经兵临慕尼黑城下，拜仁依旧在一场友谊赛中击败了同城死敌慕尼黑1860。而那个时期的英国足球则已经开始全面复苏了。

1945年5月26日，曼联与博尔顿在北部联赛杯决赛相遇。“在开赛前一个小时就已经有相关的娱乐活动了”，《曼彻斯特卫报》在当时写道，“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穿着红色上衣和白色短裤，坚持一条腿跳着绕过球场，表达着‘曼联用一条腿也能赢’。”

然而笑到最后的是博尔顿。他们先是在主场1-0取胜，随后又在曼联临时设为主场的缅因路球场2-2逼平对手。随后，博尔顿又在全英格兰杯决赛中击败了南部联赛杯冠军切尔西。

在很多当时沦陷的西欧地区，足球也并没有苟延残喘，反倒是继续蓬勃发展着。1940年，在德军入侵荷兰的背景下，当地依旧销售了超过400万张各类体育赛事的门票。1943年，这个数字更是攀升至800万。足球所引发的狂热浪潮令那一代人惊讶不已。1944年圣灵降临节那天，伏雷维克(De Volewijckers)与海伦芬进行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赛前，伏雷维克足球总监科斯滕写道：“某些食品的供应已经很成问题了。然而人们并没有为了生计去贝姆斯特(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地区)，而是用蔬菜和土豆去换取……比赛的门票。”

这家荷兰俱乐部根本无法应对那么多的新会员。在战争期间，荷兰人阅读书籍的数目，观看戏剧、电影的次数，参加音乐会的频率，可能连前往教堂的次数都更多了，但没有任何形式的娱乐能够比体育发展得更快。毕竟，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是能够做的？

相信疫情期间的球迷们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人们渴望每周有足球的日子，甚至这会成为一些人的必备品。

原文作者：Simon Kuper

翻译：Equalizer

文章来源：ESP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