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十冠王之死

史臣曰 史臣曰

我有一位辽宁籍的朋友,在北京工作。每年辽足来北京打客场,他都会到场观战。辽足在中超的时候,他去过工体客队看台;辽足在中甲的时候,他去过国家奥体中心客队看台。上个赛季,当辽足保级形势危急的时候,他曾开玩笑说:明年看样子要去北京理工大学的客队看台了。

虽然辽足降级中乙并未发生,但他再也没有机会在北京看到自己追随过的这支队伍了。2020年5月23日,辽宁足球俱乐部被正式宣判死亡。中国足协的一份通知,宣布取消了辽足的注册资格。这支拥有辉煌历史的球队,从这一天起寿终正寝。

其实在此之前,辽足已经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挣扎了多年,每年“换个活法”几乎成为了球迷当中口口相传的烂梗。但从这一天开始,这个梗也成为了历史。

辽足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辉煌和荣耀,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它从历史舞台退出的时候,会让这么多人唏嘘不已。

十连冠称霸亚洲

辽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53年,那个时候叫“东北体训班足球队”。而这支球队最辉煌的时代,是在80年代。从1984年开始,辽宁队连续夺得十次冠军奖杯。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十连冠”指的并不是联赛的十连冠,而是各项赛事的十个冠军。分别是:

1984年 足协杯冠军

1985年 联赛冠军

1986年 足协杯冠军

1987年 联赛冠军

1988年 联赛冠军

1990年 联赛冠军、亚俱杯冠军

1991年 联赛冠军

1992年 联赛冠军

1993年 全运会冠军

其中,1990年的亚俱杯冠军,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个奖杯。

亚俱杯就是亚冠的前身。我们都知道,2013年恒大夺得了中国足球的第一个亚冠冠军。但在恒大之前,辽足就曾经站在亚洲之巅。

1990年的4月29日,辽宁队在沈阳迎战日本日产汽车队,也就是如今的横滨水手。在一周前,辽足在客场2-1击败了对手。回到主场,辽足凭借着徐晖的进球,1-1战平对手,夺得了亚俱杯冠军。这也是中国的足球俱乐部第一次夺得亚洲顶级俱乐部赛事的冠军。

这个冠军含金量有多高?当时的日本联赛已经有了外援,日产汽车队就有3个巴西外援,辽足则是全华班。而且在首回合打客场的时候,横滨方面给辽足制造了一些困难,训练场是沙土地,健身房都是辽足自己花钱联系的,伙食也一般。即使如此,辽足依然面对对手取得了一胜一平。

当时在辽足主场的第二回合比赛,整个体育场被坐得满满当当。这场比赛没有录像留存,有一个说法,说是球迷抛出的彩带被风吹到电线上,导致了线路短路。夺得冠军后,辽足队员用亚俱杯奖杯装着啤酒分着喝,豪气干云。

那时的辽足主帅李应发,在比赛前很有底气。他和领导说了两句掷地有声的话:“东渡扶桑旗开得胜,返回沈阳马到成功”。之所以他能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当时的辽足有着非常雄厚的球员储备,甚至替补队员都是国字号出身。队伍的年龄结构也十分合理,都在当打之年,成功是水到渠成的事。

职业化问题频出

1994年,中国足球进入职业化阶段。当时的辽足,由远东集团接手。但辽宁远东并非最财大气粗的队伍,在职业足球市场上并没有留人的优势。黎兵、马林等明星球员离队转会,其中黎兵转会广东宏远,创下了64万元的当时纪录。

经济问题导致人才出走,人才出走又导致了成绩的下滑。当年的十冠王在1995赛季不幸降级。1995年11月12日的《新闻联播》,也对辽宁降级的新闻进行了报道,这也是《新闻联播》唯一一次报道足球赛事中队伍降级相关的新闻。

在中国职业联赛的历史中,除去球场上的成绩,大家对辽足印象很深刻的还有一件事:他们经常性地变更自己的主场城市。虽然最初辽足的主场在沈阳,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处于一个漂泊的状态。

1997年,辽宁队迁入抚顺。

1998年,辽宁队迁入大连金州。

1999年,辽宁队回到抚顺。

2002年,辽宁队更是将主场迁出辽宁省,来到北京奥体作赛。

2003年,辽宁队回到抚顺。

2005年,辽宁队两度变更主场,前半赛季在营口,后半赛季在鞍山。

2009年,辽宁队迁入锦州。

2014年,辽宁队迁入盘锦。

2016年,辽宁队回归沈阳。

其中,辽足被迫出走北京,是值得单独细说的事件。那个时候,沈阳还有金德俱乐部(广州富力前身),沈阳市方面也并不支持辽足回到沈阳。迟迟解决不了主场问题的辽足,联系了位于北京的国家奥体中心,将主场外迁出省。他们还把自己的球队冠名权卖了2600万人民币,更名“波导战斗队”,连“辽宁”二字都省了,引起辽宁球迷的极大不满。

然而,当时的俱乐部总经理程鹏辉表示,俱乐部在省内没有场地可用,不得不走。虽然辽足拥有一批偶像级球星,但在北京也无法获得球迷的真正支持。肇俊哲回忆,当时的北京球迷,对辽足球员喊的最多的口号是:“回家!回家!”

在那年联赛第一轮,恰恰就是北京国安对阵波导战斗。最终,国安凭借王涛的进球1-0拿下。北京球迷也从不认为这种比赛属于“北京德比”,说辽足对他们球迷来讲,就像是“后娘养的孩子”。

在其他城市比赛,辽足也遇到了或多或少的问题。例如在抚顺期间,俱乐部曾成立过经营公司,但拖欠了税款,以及体育场的租金。这些经济上的问题制约着辽足的发展,也制约了他们和各地方的合作,只能如同无家可归一般到处流浪。

但在职业化以后,辽足其实也有过改变命运的机会。只不过,上天只给了他们这一次机会,他们错过了。

辽小虎错失冠军

1998年,年轻的辽宁队以甲B第二名的身份重新回到甲A。在当年的足协杯赛场,他们也扮演了黑马角色,一路杀进决赛,才输给了申花。重回甲A的第一个赛季,辽足就以一波连胜名列前茅,有很大的夺冠希望。如果当年他们可以拿到冠军,就会将2011年恒大创造的中国版“凯泽斯劳滕奇迹”提早12年。

李金羽、张玉宁、曲圣卿组成的“金玉圣”组合,在前场无坚不摧。加上辽宁队球员长相帅气、年轻有朝气,几乎“到哪里都是主场”。在每个客场,都有狂热的粉丝来找队员们签名。这支刮起青春风暴的队伍,被称作“辽小虎”。

那时的国安,战绩一般,与辽足的对阵本也无欲无求。但在赛前,由于舆论都在谈辽足夺冠的事情,激起了国安队的士气,想在这场万众瞩目的比赛里拼一拼。何况国安也不想通过一场失利,给自己落下放水的嫌疑。

本来这场比赛辽足是1-0领先的。但国安队的高雷雷突施冷箭,打进一脚世界波扳平了比分。辽足越踢越着急,最终被逼平,丢掉了冠军,也成就了山东鲁能的第一个顶级联赛冠军。

赛后,辽足和国安爆发了冲突。也有辽宁球迷指责国安:“收了山东什么好处?”但这样的指责其实没有根据,眼看到手的奖杯飞走,让辽宁队从队员到球迷的心态都崩了。

如果辽宁队能够在刚刚冲上甲A的时候就夺得冠军,他们的命运将会完全不同。可惜历史没有如果。老帅张引对球队的严格管理,也逐渐让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孩子们和他之间产生了隔阂。这支辽足也逐渐走向了分崩离析。

卖球星走向平庸

“曲乐恒事件”,也成为了辽足一系列内部问题的代表性事件。辽足的希望之星曲乐恒在超霸杯中完成帽子戏法,事业正在上升期的时候,却在一次车祸中导致瘫痪,足球生涯终结。而当时驾车的,正是辽足主力前锋张玉宁。此次车祸中,张玉宁仅受轻伤。

根据曲乐恒方面的说法,此次车祸是张玉宁联手黑社会团伙一手策划的。这个事件,让张玉宁本人、辽宁俱乐部都承受了巨大舆论压力,队伍的士气和凝聚力也受到重大打击,成绩开始滑落,由一支有实力竞争冠军的队伍,逐步走向了平庸。

更重要的是,辽足由于自身的经营问题,开启了逐渐出售明星球员的道路。

2001年,曲圣卿加盟上海申花,肖战波加盟青岛颐中海牛。

2002年,白广海加盟重庆力帆,李铁加盟埃弗顿。

2003年,张玉宁加盟上海申花,李尧加盟大连实德,曲东加盟云南红塔。

2004年,李金羽加盟山东鲁能,吕刚加盟青岛颐中海牛。

2005年,张永海、王新欣租借加盟深圳健力宝。

2006年,大王亮加盟山东鲁能。

2007年,徐亮加盟广州医药。

2009年,戴琳加盟上海申花。

2013年,杨旭加盟山东鲁能,于汉超加盟大连阿尔滨。

2016年,张鹭加盟天津权健,秦升加盟上海申花,丁捷加盟重庆力帆。

2017年,杨善平加盟天津权健,金泰延加盟北京国安。

2018年,胡延强加盟北京国安,杨宇加盟青岛黄海。

……

缺后继无人可卖

辽足的消亡,主要原因有二:当地经济环境的制约;足球后备力量的不足。

纵使球迷对投资方宏运集团有多大的意见,宏运也在辽足身上投入了超过10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没有更有实力的企业接手辽足,宏运也在中国足球水涨船高的成本中体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就在辽足的最后一个赛季,36岁的外援中锋穆伦加苦苦支撑着球队的进攻线,但辽足依然差一点就以中乙球队的身份告别职业联赛。目前,穆伦加依然希望通过足协,讨要回自己被拖欠一年的薪水。外援尚且如此,国内球员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卖人的辽足虽然不断地削弱自身的实力,但他们获得了赖以生存的资金,每年都卖人,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是因为有优秀的队员可以被别人看中。但近年来辽足一步步走向衰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即使想卖人,也无人可卖了。

除了张引培养出的“辽小虎”一批球员,辽足还有两批十分优秀的队员。其中一批,是辽足俱乐部2001年收购的辽宁青年队球员,其中有郑智、徐亮、王新欣、张永海等球员。另外一批则是2003年从大连铁路俱乐部收购的杨旭、于汉超、戴琳、杨善平等球员。但在此之后,辽宁再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新秀。

这也和整个中国足球的大环境有关,选材面变窄,导致俱乐部后备力量无法跟上。除了无人可卖的后果,还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后果,就是球场上的成绩断崖式下跌。即使是以上提到的这两批队员,严格意义上也不是辽足培养的,而是买来的。

2017赛季结束后,辽宁队中超垫底,降级中甲。

2018赛季,辽宁队在中甲仅仅获得第8名。

2019赛季,辽宁队在中甲仅仅获得第15名,通过甲乙附加赛才惊险保级。

从近几年的战绩上看,即使辽足能够活下来,落入中乙联赛也只是时间问题。

辽足确定消亡后,我那位在北京工作的辽宁朋友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写道:

我会守在梦里,等待你们再次带着家乡的气息缓缓走来。

或许在多年的混乱当中,辽足仍然能让一些死忠球迷对这支球队抱有感情的,就是曾经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历史和情怀。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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