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离开也不容易：法律专家如何解读梅西的合同纠纷

这个8月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巴萨队史最痛苦、黑暗的一个月了。俱乐部冲击欧冠锦标的梦想在里斯本被拜仁的一场8-2所重创。而这场惨痛失利之后的余波未了。

首先是主帅塞蒂恩下课，曾经的巴萨功勋罗纳德-科曼以教练身份重回诺坎普球场。随后是体育总监阿比达尔的离开，他亦曾经以球员的身份跟随巴萨赢得过欧冠冠军。如今，我们正见证着事态向着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作为巴萨队内当之无愧的象征性人物，6度加冕金球奖的梅西告知俱乐部自己希望离开球队。而他不仅仅是想离队，更是希望以自由身的状态离开加泰罗尼亚。

梅西的合同将于下赛季末，也就是2021年6月到期，其中包含价值7亿欧元的解约金条款。然而在这笔合同的协商过程中，阿根廷人与俱乐部设定了一条可以让他在2019-20赛季结束后直接离队的条款。不过梅西需要在2020年6月10日之前执行该条款才能获得自由身直接离队。但这位巴萨队长当时没有这么做。

然而梅西和他的团队则不这么认为。他们表示，2019-20赛季的赛历因疫情原因有所推迟，那么合同中触发解约的条款日期也应该顺延。正常情况下，巴萨应该会在今年5月结束本赛季，但最终俱乐部是在8月14日兵败里斯本后才完成了这个赛季。

在8月25日晚，梅西团队通过burofax告知巴萨，他希望离开俱乐部并将会触发这一条款。在过去的这一周多的时间以来，曼城、 国际米兰、巴黎圣日耳曼和曼联等球队均曾传出过引进梅西的传言，而蓝月亮是这其中走得最近的一个。

在今年年初德勤的报告中，巴萨凭借强大的营收能力成为了世界足坛最富有的俱乐部，而这一事件令他们与可能是足坛最伟大的球星站在了对立面上。双方争议的焦点便是解约条款是否可以以合法的方式激活。如果梅西以自由转会的方式加盟另一家俱乐部，那么这是否可以被视为违约？围绕7亿解约金的法律纠纷问题成为了双方紧张关系加剧的焦点。除了可能发生的这一价值高达9位数的官司外，在最坏的情况下国际足联可能会对梅西发出禁足令，而他的新东家也会在此后的两个转会窗口无法引进球员。

倘若真的演变为法律纠纷，那么这将成为足坛历史上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官司。The Athletic就邀请到两位西班牙法律专家从公开的信息角度出发，解读巴萨与梅西两方的立场及背后的依据。奥古斯丁-阿莫罗斯-马丁内斯是西班牙最知名的体育律师之一，亦是西班牙劳动法方面的专家。他曾多次出席过体育仲裁法庭的案件，亦是鲁兹-维尔塔和克雷斯波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而梅西方面此前也曾就一些特定的问题咨询过该律师事务所。弗朗西斯科-多明戈斯则在DTR巴塞罗那律师事务所中主要运营体育法部门。两位律师给出了他们对于双方纠纷的解读。

【首先，burofax究竟是什么？】

实际上burofax并不是说俱乐部、公司要回到那个通过传真机进行通信的时代。马丁内斯解释道：“这是一种附有认证的信件，通常包含收件人的收件证明。发送人发送的内容会得到认证，亦能证明信件中的准确内容传递到了收件人那里。这与英国的挂号邮件有些类似。”简单来说，burofax意味着梅西的法律代表可以确认巴萨方面收到了信件，并依照其意愿进行行动。

【梅西方面希望达成怎样的目标？】

从表面来看，梅西正试图利用一则可以让他在合同到期前一年离队的条款来解除合同。根据媒体们的报道，这一条款的具体截止日期为6月10日。但由于疫情问题，足球赛事一度全面暂停，赛历也做出了改变。基于这个原因，梅西方面认为他有权在赛季结束的8月激活这个条款。

马丁内斯说：“由于新冠疫情，本赛季的比赛时间出现了变化，因此我认为他应该是在想：‘我可以在今年的晚些时候再使用这个条款。’这肯定是梅西律师团队的意图。他们应该是在试着讲原本的日期和赛季顺延后的赛历联系起来。他们会从6月10日这个原本的截止日期出发，以各方对于赛季结束的时间点作为解读，然后做出相应的决定。”

【在西班牙法律体系下，梅西方面的说法站得住脚吗？】

在这个问题上，两位律师都做出了自己的解读。马丁内斯解释道：“巴萨的立场肯定是合同中的日期是准确规定的，没有必要与赛季结束的时间联系在一起。他们还可能会说，梅西也本可以在赛季结束前的6月10日前得出结论，他当时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信息(关于球队及俱乐部)来做出决定。准确的日期这一点是最简单的辩护方向，因为这是合同中明确出现的文字内容。根据西班牙法律，当合同中的条款描述清晰且无疑义时，其就会成为首要采取的标准。这是第一点，也是巴萨律师团队肯定会使用的一点。”

多明戈斯也认同这一观点：“在西班牙，有一条法律规定，在对合同中的条款进行讨论时，其首要的依据便是其中的文字内容。合同中的措辞非常非常清楚，球员必须在6月10日前通知俱乐部。”

【不过梅西和他的团队认为在疫情下应该给他们留有一定的回旋余地，因为当时赛季并没有结束，那么这有什么依据吗？】

这是在合同内容字面意思和法律精神之间的纠纷。

马丁内斯认为，如果最终要诉诸于法律，那么梅西的法律团队会提出这种论点。他说：“在对于合同的解释问题上，梅西的律师们会尝试使用同一法律中的另一个法条，也就是西班牙民法典中的第1281条。根据这一法条，固然前面说的第一条中合同内容的字面意思是首要标准，但在某些情况下合同措辞的背后意思要比明文内容更重要。”

可以想见，梅西方面会表示他与巴萨最初达成的解约条款的共同意思是在赛季结束后再决定是否继续留队。“这可能是梅西方面的立场”，马丁内斯补充道。

多明戈斯则对梅西方面的这一立场不屑一顾。他说：“作为球员，梅西真的存在问题。他辩称说由于新冠疫情，合同条款无法适用于6月10日作为截止日，必须要延后。因此俱乐部在8月25日收到了burofax。合同中的条款截止日是在6月10日，而合同中规定的赛季结束日期则是6月30日。这也就是说截止日距离合同中定义的‘赛季结束’存在20天的时间差。因此我们从合同中注明的截止日以及他选择执行离队条款的时间点来看，他通知俱乐部的时间点太晚了。即便是考虑新冠疫情后赛历出现变化，那么我们也可以认为赛季结束的时间点是8月23日的欧冠决赛。从这个时间点进行计算的话，按照前面的时间差来看，他也没有在8月3日发送burofax。因此在我看来，无论怎样这是球员一方的错误。在法律的框架下我无法理解梅西方面的立场。简直难以置信。当然，我说的是自己的观点，我没有与欧洲的同事们聊过这个问题。”

【如果梅西的立场站不住脚，那么他们将会如何解决如今的情况？】

几位消息人士这几天所推测的一种观点是，梅西本人并非真正希望以自由转会的方式离开巴萨，他希望能够向不受欢迎的俱乐部主席巴托梅乌施加压力，要求其辞职。又或者他们还表示阿根廷人用这种如同核弹一般的威胁要求俱乐部与曼城方面展开转会协商。

多明戈斯说：“梅西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最佳的选项就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结束这方面的争议。对于巴萨来说，最佳的选项就是他重新考虑离队问题并选择留在巴萨。很多球员都曾希望离队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如果他考虑以自由身离队，那么这会存在一定的问题。在我看来，梅西这样做的话存在违背合同的风险。真的难以置信，太难了。”

【如果没有转会费的话会如何？如果梅西激活解约条款，不给巴萨留一分钱，直接以自由转会的方式离开巴萨，加盟曼城之类的海外俱乐部会如何？】

可以很直接地讲，这肯定将催生出法律纠纷问题。双方会在西班牙民事法庭就合同问题展开较量，甚至有可能将案件推至国际足联。倘若梅西自由离队，那么巴萨方面毫无疑问将会失去他们的资产，他们会表示只有依照合同支付7亿欧元才可以让梅西离队。因此，双方会围绕这7亿欧元展开诉讼。

马丁内斯说：“这并不在加泰罗尼亚民法典所涵盖的范围。那部法律只涉及特定的一部分案件，比如说遗产继承等，但它不能对合同进行一般性解释。这一案件是在西班牙民法典涉及的范围之内。通常情况下，在西班牙的体育合同中，有明文规定任何相关的合同解释问题将交由西班牙法庭解决。在这类合同中也总是伴随着另一个条款，规定有关合同的所有不可预见的事件都将由皇家法令裁决。在西班牙，皇家法令对于职业运动员也有相关的规定。这一规定已经有35年的历史，即西班牙皇家法令1006/2007中的第16条，任何关于职业运动员的法律行为都将提交给交由西班牙社会法庭进行审理。因此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巴塞罗那方面的诉讼将在西班牙及巴塞罗那提起，而这完全是因为这里是球员为俱乐部提供劳务的地点。”

【那么这场官司应该会在西班牙法庭进行。那么这是否会对梅西产生阻力，也令海外俱乐部签下他设置障碍？】

马丁内斯解释道：“对我来说，最恰当的诉讼方式是共同起诉梅西和签下他的海外俱乐部。不过这是存在区别的。在西班牙法律中，签下梅西的俱乐部需要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负责支付的第一方是球员。只有当球员没有履行财务义务的情况下，俱乐部才会成为支付的一方。”

而比如曼城这样的俱乐部则仍然会受到来自西班牙法庭的诉讼。“没错，这是可能的”，马丁内斯表示。“你必须要遵循国际管理，而这也取决于国家。英国已经不再是欧盟的一分子了，但仍然有一些国际条约允许欧盟国家的个体起诉英国的个体。”

因此，如果梅西无法支付全额的违约金，那么签下他的俱乐部将承担次要责任。

多明戈斯则不同意这样的观点。他说：“在我看来，签下梅西的俱乐部在西班牙法律体系下无需承担任何责任。没有任何的法律条文对此有明确的规定。如今，工作者有权在任何地方进行工作，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球员与其他俱乐部签约。但球员本人必须要接受法官判决的罚款。”

【那么梅西真的要自己承担这7亿欧元吗？】

多明戈斯的评估是明确的。他说：“如果从法律的角度严格来看，那么梅西将毫无疑问地违反了法律，必须支付相关的罚金。我参与过多次类似的案件，而法官可以要求他支付7亿欧元的违约金。这么高的金额在于他的薪酬。这样的违约金条款与他的薪水成正比，所以你赚得越多，违约金也就越高。”

多明戈斯则提到了此前西班牙法院对于篮球运动员阿尔伯特-米拉列斯-贝尔热的判例，并表示在2004年那场球员与巴达洛纳俱乐部的法律纠纷中，其最终的处罚基于当时的合同。法庭根据合同中设立的条款要求贝尔热支付120万欧元。

【如果西班牙法庭认定梅西违约，那么他还有追索权吗？】

这可能会是此后梅西方面所展开的行动。如果梅西的法律团队在因疫情影响而变更的赛历问题上败诉，他们可能会反驳称7亿欧元的违约金本身是一种过于夸大的设定，属于滥用条款的行为。从这个角度讲，他们会表示7亿欧元的设置并非是对于梅西身价的估值，而是阻止他在合同期内离开俱乐部。

马丁内斯说：“西班牙法庭可能会认定这么大的金额不适用于违反合同后的赔偿，只是为了避免出现违约行为。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法院有可能会考虑这个条款设立的本身就是为了避免球员离队，因此可能会被视为滥用条款。因此，法庭可以废除7亿欧元的违约金额度，不过他们也有义务根据皇家法令所确立的标准另行制定一个违约金。这一条款涉及到了关于竞技价值及违约理由等一系列非常模糊的感念。那么随后情况就会演变为‘从合理的角度看梅西的违约金是多少？’这样的话你就要考虑其他球员的价值了，或许要参考内马尔和C罗等人。”

多明戈斯则不认为梅西合同中的解约金属于滥用条款行为，因为梅西在巴萨收到了天价的薪水，俱乐部因此有权保护他们的资产。梅西自愿签署包含这一条款的合同也进一步巩固了巴萨方面的立场。

不过多明戈斯也预测违约金将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减少。他说：“违约金太高了，因此法庭可能会裁决由于这是梅西最后一年的合同，所以其数额可以削减。不过从他的薪水来看，巴萨设定违约金的行为不是滥用条款。那么或许法庭会给出5亿欧元的数额，但这也是一个非常非常高的数字了！在我看来，梅西真的有很大的风险。最好的选择就是结束争议，要么俱乐部间达成协议，要么梅西留队。”

那么在多明戈斯看来，法庭存在彻底免除梅西缴纳违约金的可能吗？他表示：“我们用西班牙语说就是cero，也就是0。绝对是不可能的。”

【那么上诉国际足联也成为一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吗？】

是的，从理论的角度讲，如果梅西单方面选择离队并自由转会其他俱乐部，那么巴萨可以上诉国际足联。随后，这就要取决于国际足联如何对6月10日的截止日进行解读了。

马丁内斯提到了国际足联转会规则的第17条。这一条名为“无正当理由的终止合同的后果”。对于梅西和他可能的新东家来说，最糟糕的情况是球员将会被禁赛6个月，俱乐部和球员将会共同承担7亿欧元的违约金，俱乐部还会受到两个转会窗口禁止引援的处罚。

这一规则明确规定了违约方必须要进行赔偿。与西班牙法庭不同的是，其明确要求，如果有俱乐部签下梅西就一定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一条的具体内容中写道：“如果一名职业球员需要支付违约金，那么球员及其新加盟的俱乐部应承担连带责任，共同承担违约金。”

而关于进一步的处罚，转会规则写道：“除了赔付义务，在受合同保护期出现的违约行为的球员应同时受到竞技层面的处罚。通常情况下球员将被处以4个月的禁赛，情节严重的将会扩大至6个月。除了赔付义务外，在合同保护期内违约的俱乐部也将受到竞技层面的处罚。任何俱乐部与无正当理由终止合同的球员将被视为诱导职业球员违约，相反的情况除外。俱乐部将会被被禁止在两个连续、完整的注册期注册任何新球员。”

倘若如此，梅西与他的新东家可能会表示球员的举动并不在国际足联所定义的“保护期”，从而避免竞技层面的处罚。众所周知，梅西与巴萨签订的最近一份合同是在2017年11月。如果球员在签约后的两个完整赛季内出现单方面违约将会受到竞技处罚，但梅西方面会反驳称2020年8月已经超出了保护期。不过无论是在国际足联还是在西班牙法庭，此举都无法避免经济层面的诉讼问题。

【梅西和他的新东家有可能的禁赛及禁止引援的风险，那么他们还愿意冒险吗？】

马丁内斯在上周四表示，巴萨将诉讼分拆至国际足联和西班牙法庭来双线进行不符合俱乐部的利益。因此这可能会避免足球层面上的严重影响，但却失去了保障。于是话题便来到了诉讼的速度问题，马丁内斯估计西班牙法庭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审理及判决。而据悉国际足联在这种情况下会建议上诉的俱乐部接受当地法庭的判决，而不是分拆至双线进行诉讼。不过梅西的合同中规定了具体的司法审判权问题，注明了围绕合同的案件可以在哪一区域进行审理。

在违约风险如此高的情况下，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越来越多的报道表示曼城与巴萨之间更倾向于进行转会协商，而非球员以自由身的方式离队。

在体育仲裁法庭参与过多次案件审理的多明戈斯也提出了一个引申的问题：“我也不明白在财务公平法案的框架下，还有哪家俱乐部能够承担梅西的薪水。曼城也是存在风险的，因为他们已经被调查了两次。”

原文作者：Adam Crafton, Dermot Corrigan

翻译：Equalizer

文章来源：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