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马梅斯的遗憾和坚守——记两位毕尔巴鄂传奇

笔者按：2020年11月8日，毕尔巴鄂竞技对阵巴拉多利德的比赛是我包队长穆尼亚因的里程碑，自此他追平名宿格雷罗430场正式比赛的记录，二人代表球队出场的正式比赛数量并列队史第十。穆尼亚因27岁，却已经称得上是一名西甲“老将”了，回望其走过的职业生涯，总是免不了一句“让伤病给毁了”的叹息。他固然是出色，却也的确遗憾。而胡伦-格雷罗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有些久远的名字，总能牵起无数毕包球迷一段尘封的回忆……（图为胡伦-格雷罗）

胡伦是1974年生的，伊克尔是1992年。

胡伦曾是莱萨马最耀眼的冉冉新星，伊克尔也是。

胡伦的西甲首秀在1992年9月，那年他18岁，在圣马梅斯，于对阵加的斯的比赛中首发登场，那时毕尔巴鄂竞技的主教练是德国主帅海因克斯。

伊克尔的首秀则是在2009年7月，那年他16岁，也是在圣马梅斯，那是一场欧联杯赛，主场对阵伯尔尼年轻人。他的西甲首秀是这一年的8月，他是队史上完成一线队西甲首秀时最年轻的球员，同时，他还是欧联杯最年轻的进球者，那粒进球，是他在一线队首秀一周后，随队客战伯尔尼年轻人时打进的。

胡伦是极具天赋的，他很快成为了海因克斯阵中的重要一员，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是当时最佳的进攻型中场之一。即便纵观西甲历史，在单个赛季中打入18球，前两个赛季共打入28个球，前六个赛季总共打入65个球，这样的中场球员又有多少呢？他就是。他还是1993年的西班牙年度最佳新秀，1994年的西班牙足球先生。若你能找到当时毕尔巴鄂竞技比赛的录像，即使在标清都称不上的模糊画质下，你也能轻松找到那个身穿8号球衣的金发少年，也会为他的拼抢，突破，传球，射门而骤然聚焦瞳孔，发出兴奋的感叹。他就是这样一个球员：即使你第一次观看他的比赛，也会记住他的身影，并一度跟随，难以将自己的目光与其分离。

伊克尔的天赋也不逊色，从他出道时创下的一系列记录便可略窥一二。他重心低，速度快且灵活，善于突破，一举一动间总透着说不出的灵性。贝尔萨时期他成为了球队的核心，极佳的技术一度改变了无数路人球迷对毕尔巴鄂足球“糙”的刻板印象。同时他还年轻，还不满二十岁，来日方长，还有更多的可能。

胡伦是被爱包裹的：被教练，被队友，被球迷，尤其是被毕尔巴鄂，巴斯克，乃至整个西班牙女性的爱。他是他们的金童，他们的精灵王子，他们的小狮王。这也难怪，即使在今天面对模糊的录像我们也忍不住因他漂亮的进球而对他心生爱意，更何况是当初那些身临其境的人们。呐喊，欢呼，雀跃……球迷如潮水般的爱，和当时作为对手的西蒙尼在他腿上留下的伤口一样真实可感，又远比那个血洞深沉，铭心，刻骨。

伊克尔也是。毕竟，谁不喜欢这个白白净净，可可爱爱，咧嘴一笑就露出两排尖尖小牙齿的“Bart Simpson”呢？“他是个好孩子，但有点流氓！”—来自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队友阿莫雷别塔（Amorebieta）的原话。看得出来他是球场上让对手头疼，更衣室有时让队友头疼的快乐源泉。用今天的话来讲，应该是“队宠”，而且我推测他当时应该有不少……妈妈粉。

胡伦和伊克尔都是极为忠诚的，即使在毕包这个以“忠诚”为球员普遍特点的球队里，他们的忠诚也是万里挑一的。他们拒绝过包括皇马、巴萨、曼联在内的无数豪门的招揽，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我甚至很难找到一点哪怕是模棱两可的，球员方面的绯闻。他们拒绝了这些诱惑——或许不能说是拒绝，毕竟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哪怕是在职业生涯的最佳上升期，在最为炙手可热的时候，他们选择留在圣马梅斯，留在一直被自己称为“家”的毕尔巴鄂竞技。

曾经的他们好似都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们也都与毕尔巴鄂竞技，签下过一份创造历史的职业合同：

胡伦在1997年和自己的母队签署了一份为期10年的合同，这也是俱乐部历史上最长的合同；伊克尔则于2019年，毕尔巴鄂竞技的低谷和动荡时期，与球队签署了西甲历史上第一份没有违约金的合同。一个将自己人生中的10年，几乎是一个球员职业生涯的全部交给了球队；另一个交上的是自己的信任和承诺，不同的形式，同样的毫无保留，同样的耿耿忠心。

他们是爱毕尔巴鄂的，毕尔巴鄂也是爱他们的，彼此的爱都是真实的，但这两段饱含爱意的故事，其中的悲伤和遗憾，也是真实的。

胡伦的职业生涯，一半是耀眼的辉煌，另一半则是悲凉：1997-98赛季可谓巅峰：毕尔巴鄂竞技获得西甲亚军，他在那个赛季打入8球，和大家一起将球队送进了欧冠赛的资格区。然而巅峰之后便是不可逆转的回落。或许是伤病，或许是教练的安排，也或许是其它场外因素，总之最终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胡伦明显减少的出场时间，以及肉眼可见的下滑趋势。作为今天的球迷自然无法说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无法评价所有当事人的是非对错，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为一个陨落的天才而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球迷仍是爱他的，仍会在他出场时送上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然而星辰的陨落终究是无可挽回的，最终胡伦在2006年宣布提前退役，他当时只有32岁，他留给球迷的最后记忆，一是2004/05赛季在毕尔巴鄂4:3奥萨苏纳那场堪称经典的逆转中替补登场，上演精彩的绝杀；另一个，则是他在宣布退役的新闻发布会上，将双手覆盖在英俊的脸庞上，遮掩难以抑制的泪水。

至于伊克尔，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伤病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阻碍：2015年4月，左膝前十字韧带撕裂，这是他的第一次大伤，这次伤病让他休战了几乎半年，也因此错过了国王杯的决赛和西超杯。另一次大伤则是在2017/18赛季，彼时的他状态正佳，正和所有人一样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重回巅峰，但最终等来的，却是在2017年9月的一场欧联杯赛中，重温2015年的噩梦——这次是右膝，同样的部位，同样的伤情，同样是6个月的休战。我不知道这一切对一个职业运动员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记得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官方消息那一刻的难过和不愿相信，以及看到某些人如同宣判一般地说出“他上限已定”之后，内心难以抑制的，阵阵翻涌的苦涩和不甘。

胡伦很可惜，伊克尔也是。

或许就这样了吧？但其实并不是，这也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至少，这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悲歌。对于胡伦，对于伊克尔，对于毕包的所有人而言，都是如此。

胡伦依旧留在了毕尔巴鄂竞技，担任莱萨马青年队的负责人，两年后离职，但仍旧和母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社交媒体上永远会出现和毕尔巴鄂竞技有关的喜爱和转推；他回忆自己在圣马梅斯战斗的时光，永远充满了骄傲和幸福;他在采访中永远表示“毕尔巴鄂竞技是我的生命”；2013年6月，老圣马梅斯即将拆除，球队在这里举行了一场告别赛，胡伦作为球队的传奇名宿出现在了球场上，那一晚，球迷仿佛又回到了92年的夏天，他的一线队首秀，以及他作为第一人攻破卡西利亚斯把守的大门，他进球后的怒吼和狂奔，头发被迎面的疾风吹起，额头上的汗珠折射了太阳的光芒，如同他眼中的点点璀璨，更如同他此刻的身影一般，熠熠生辉。

每个人都觉得，他从未离开，如同无数圣马梅斯的英雄一样，在退役后，依旧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着这片他们心中的圣地。

伊克尔的故事则仍在继续：即使两次重大的伤病打击让他的速度和突破能力一定程度地下降，但他仍是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伤病不会提升一个球员的技术能力，却会让人成长，两次大伤后的他依旧是那个活泼好动，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依旧会对着镜头做一些让球迷忍俊不禁的鬼脸。但一切似乎又不同了：他开始一次次带上队长袖标，开始会在巴斯克德比后走向皇家社会的队长奥亚萨瓦尔为自己场上一些出格的动作道歉，开始出现在混合区代表球队接受采访……新冠疫情爆发，阿杜里斯被迫提前退役后，当联赛重启，我惊讶地看到伊克尔留起了淡金色的胡子和卷发，仿佛成年雄狮的鬃毛，我忽然意识到，27岁的他，真的已经长成了站在队友面前，守护圣马梅斯的狮王。

（图为2019/20赛季毕尔巴鄂西甲复赛首轮，对阵马德里竞技时的穆尼亚因）

2006年7月，胡伦代表毕尔巴鄂竞技出场的正式比赛永远停留在了430场，而2020年11月8日，伊克尔追平了这一纪录。

两个极其相似的传奇，以这样的形式，在历史的节点上相遇，彼此遥望。

胡伦就是毕尔巴鄂的传奇名宿：胡伦-格雷罗；伊克尔则是毕尔巴鄂竞技的现任队长：伊克尔-穆尼亚因。

在对阵巴拉多利德的比赛前，毕尔巴鄂竞技官方录制了一个视频，格雷罗将带有自己签名的队长袖标交给穆尼亚因，小穆将在自己代表毕尔巴鄂竞技的第430场正式比赛中佩戴它。

当两位传奇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镜头前，我真的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暗涌。很难说清为什么，或许是见证两位传奇同框的激动，也或许，是想起了两段极为相似的故事，内心感慨万千。

他们遗憾吗？确实。如果没有伤病，没有意外，没有当时发生的我能或不能猜到的一切，或许他们会有更高的成就，会成为西班牙，乃至世界足坛上更伟大更耀眼的传奇，会被更多人知晓，被更长久地铭记……但如果只能是如果，职业生涯和足球本身都没有假设，如同一条单行道，一往无前，只能凭吊往昔，或者欣赏此刻转瞬即逝的风光。

但其实也并非如此。球员职业生涯的成功与否并不一定要以其国际声望或奖杯数量来衡量，至少在毕尔巴鄂是这样。或许你不曾为这里带来哪怕是任何一座奖杯，但只要你坚守在这里，从一而终，你就是圣马梅斯的英雄。

格雷罗和穆尼亚因，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望自己的职业生涯，或许会有一瞬间的黯然，但更多的应该是心安，因为他们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自己所信仰的俱乐部，他们坚守于此，如同毕包历史上的无数传奇，将自己的身影永远留在了球迷的心中。于毕包球迷而言，他们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定不是“天才陨落”、“高开低走”，而是“那个从少年时代就身披毕包球衣，为球队征战，并一直坚守于圣马梅斯的传奇”。

那么，这一切的坚守，即使有遗憾，于他们而言亦是值得。

谨以此文献给圣马梅斯的两位狮王。

注：文中提到的官方视频可见于毕尔巴鄂竞技官方微博及官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