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繁华终落幕，西班牙队进入后皇萨时代

2011年8月末的一天，哈维家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者是卡西利亚斯，哈维的国家队队友，巴萨死敌皇马的队长。

其实卡西利亚斯好几天前就想打这通电话了，但哈维拒绝接听。无奈之下， 卡西找到了同是国家队队友的普约尔，在后者的居中斡旋下，哈维终于同意与卡西一谈。

“我们得谈谈，”卡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怎么了？”哈维重复道。“是你们那边挑起来的。”

几天前，西班牙超级杯第二回合比赛打响，对手正是皇马和巴萨，结果场面失控，当值主裁共向两队出示了11张黄牌，三名球员被罚下。这场比赛被收入了于去年上映的卡西利亚斯个人纪录片《挂上一双翅膀》里。

“我们开始在电话里展开讨论，”哈维面对镜头叙述道。“我们两个情绪激动，抢着说话，都没有在听对方说些什么。”

两人互不想让，他们也不是那种轻易道歉或让步的人。从1999年西班牙U-20世界杯夺冠，一直到西班牙连夺2008欧洲杯和2010世界杯冠军，卡西和哈维已经并肩作战了很多年了。不过这一次是私人恩怨。

自穆里尼奥于2010年夏天执教皇马后，葡萄牙人就开始刻意营造皇马和巴萨双方的对立情绪。国家德比一场接着一场，火药味也越来越浓，穆里尼奥本人也亲自上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指插向了巴萨助教比拉诺瓦的眼眶。

赛后，双方球员总算达成共识，他们认为事情发展得太过火了。

“最终，争吵变成了老朋友之间的聊天，”哈维继续说道。“我们同意双方都需要冷静下来——这是足球，是竞技活动，孩子们在看着我们，之前的几场比赛我们没能给球迷们留下好印象。”

“我是国家队队长，我需要履行职责，”卡西利亚斯在纪录片中说道。“内战不可取。”

回望过去

球场从来不是战场。虽说如此，考虑到西班牙复杂的历史、文化、政治以及俱乐部背景，西班牙国家队的内部团结一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国际赛场第一次刮起西班牙“红色风暴”是在1920年的奥运会上，那是一支以巴萨球员为主的球队，其中包括传奇门将萨莫拉。1934年，西班牙队首次参加世界杯，皇马球员的数量达到了五人，萨莫拉已经于四年前从巴萨转投皇马门下。

到了1964年欧洲杯，有四名巴萨球员入选国家队，巴萨球员再次在西班牙队中占到了多数。决赛中，巴萨中场佩雷达为斗牛士军团首开纪录，帮助西班牙队以2-1战胜了苏联队。西班牙的夺冠被冠以自由世界对共产主义的伟大胜利，为西班牙队打进制胜球的皇马球员阿曼西奥被奉为民族英雄。

初显峥嵘

2008年，西班牙队再一次在国际赛场上夺魁，但球队内部并不平静。时任国家队主教练阿拉贡内斯放弃了长期担任国家队队长的皇马传奇球星劳尔，重用巴萨的后起之秀哈维与伊涅斯塔，瓦伦西亚双星大卫-席尔瓦和比利亚也在球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支西班牙队由来自11家球队的球员组成。

在西班牙队1-0击败德国队的决赛中，有三名来自比利亚雷亚尔的球员为西班牙队披挂上阵，其中包括塞纳，据他说，拥有马竞背景的阿拉贡内斯非常反感球队政治。

“路易斯（阿拉贡内斯）管理能力太强了，体现在对球员个体的管理和竞技层面上，无论场上场下都无可挑剔，”塞纳在面对The Athletic的采访时说道。“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球队有一些效力于皇马巴萨的大牌球员，还有来自其他球队的球员，比如比利亚雷亚尔、塞维利亚以及瓦伦西亚，但我们都很敬重他，那是一名教练能够取得成功的关键。”

博斯克时期

阿拉贡内斯的继任者是博斯克，这位皇马功勋主帅曾在球员时期为皇马赢得五座联赛冠军奖杯，并率队在2000年和2002年两度斩获欧洲冠军杯冠军。当时正值瓜迪奥拉的梦三如日中天之时，博斯克选择倚重巴萨派系重臣，这也招致亲皇马势力对其大加鞭挞。西班牙队就在争议声中出征2010年世界杯。

赛前媒体争论的焦点在于，新人布斯克茨是否堪当大任。彼时皇马在国家队影响力巨大，队中有诸如卡西利亚斯、拉莫斯和哈维-阿隆索等大佬，黄潜左边后卫卡普德维拉成为了西班牙队决赛阵容中唯一一位皇萨势力以外的球员。当西班牙队于决赛击败荷兰登顶后，对这支球队的所有质疑声都烟消云散了。

也正是在那个夏天，穆里尼奥接受了皇马的邀请。

穆里尼奥的首场国家德比，皇马在诺坎普输了个0-5。拉莫斯在因为侵犯梅西被红牌罚下，然后掌掴国家队队友普约尔。

穆里尼奥的宗旨是，使用一切盘内盘外招来取得对巴萨的优势。其中包括介入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因为他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他必将得到马德里上下最大程度的支持。

冷静而敏感的博斯克认为，皇萨之间矛盾的升级，必将影响国家队的和谐，这是他不愿看到也不能接受的。

“博斯克是个非常安静，非常特别的家伙，”一位西班牙国家队相关人士说道。”“他把两方球员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西班牙足球历史上最杰出的一代，你们有机会创造历史，所以你们必须结束这些愚蠢的争论，将精力放在球场上。’然后西班牙国家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皇马和巴萨的球员们终于放下了成见，他们共同组成了西班牙出征2012年欧洲杯的主力班底。效力于曼城的大卫-席尔瓦成了西班牙主力阵容里唯一效力于皇萨以外球队的球员，在一场对意大利队的4-0大胜后，斗牛士军团再次登上了欧洲之巅。

塞纳当时已经淡出西班牙队的阵容了，但他还在密切关注着老战友们。这些在国家德比中拼得你死我活的球员，一到国家队却能同舟共济，塞纳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也看国家德比，你会发现拉莫斯和皮克、哈维以及普约尔的争执，真有大打出手的架势，”塞纳说道。“但是一到国家队，他们就跟没事儿一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显然有人不高兴了。穆里尼奥认为私下与巴萨沟通的卡西利亚斯是叛徒。从那时开始，穆里尼奥和卡西利亚斯的关系从来没有被修复。遗憾的是，在葡萄牙人和皇马忠诚的战士卡西利亚斯之间，很多皇马球迷站在了前者一边。在穆里尼奥的操纵下，皇马和巴萨两队的西班牙国脚们依然存在猜忌，这也直接导致穆里尼奥的亲信阿韦洛亚落选博斯克的西班牙国家队。

2014年世界杯前夕，皇马和巴萨的矛盾与冲突已经严重影响了西班牙队的备战。

与穆里尼奥矛盾重重的卡西状态欠佳，曾效力于马竞的德赫亚在曼联风生水起。

一方面马德里媒体开始给博斯克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博斯克本人与卡西私交甚笃，所以即便老帅有意换将，也面临着重重困难。“伊克尔（卡西）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而且在传媒界很有资源，”一位知情人说道。“就算他刚经历了一个失败的赛季，但他已经为保住自己的位置做了一切努力。”

门将的问题在西班牙队世界杯首战暴露无遗。卡西失误频频，西班牙队以1-5惨败于荷兰队。西班牙队在第二场比赛中再败给智利队，一些马德里媒体试图将锅甩给状态不佳的哈维。

西班牙在巴西的溃败与皇萨之间的对抗没有关系，只是黄金一代的衰落罢了。

2016年欧洲杯前，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成为了影响西班牙队内部团结的主要因素，立志独立的加泰罗尼亚政客与马德里的保守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表现积极的皮克很快成为了众矢之的。

无论是在莱昂、奥维多还是阿利坎特，皮克三次遭遇了主场球迷送出的嘘声。据说西班牙足协还为此调整了一场原本定于伯纳乌举办的友谊赛。

皮克曾多次澄清，自己并非支持加泰独立，而是尊重加泰人民“选择的权利”。尽管如此，很多西班牙媒体并不买账，他们也无意去理解皮克的想法和立场。

“如果一名巴萨球员说了一些在竞技和政治层面有争议的话，马德里媒体就会趁机搞事情，”一位知情人说道。“加泰媒体也一样，如果有皇马球员就加泰独立的问题发表看法，加泰媒体也会一拥而上。皮克的声明被人曲解了，导致球迷们与他反目。不过队友和主教练一直支持着他，因为他可是皮克啊，最棒的中后卫之一。如果他没那么出色，或许就有大麻烦了。”

2016年欧洲杯小组赛第一场比赛，皮克在比赛最后阶段头球得分，帮助西班牙队以1-0击败捷克队，全西班牙的球迷都开始为皮克唱起了赞歌。“球迷们终于意识到这是足球，而不是爱国主义课堂，”皮克赛后说道。然而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博斯克的球队缺少创新，他们在1/8决赛被意大利队2-0击败。

洛佩特吉时期

接替博斯克的是洛佩特吉，球员时代的他为皇马和巴萨都踢过球。抛开竞技层面不谈，洛佩特吉在处理时政问题上显得小心谨慎。众所周知，西班牙国歌是没有歌词的，当时有人提出将一些爱国主义的词汇编入国歌，有些用心不良的人故意将这个话题抛给加泰罗尼亚人，而洛佩特吉拒绝参与。除此以外，洛佩特吉经常表达对皮克的支持，西班牙主帅认为，皮克发表对加泰独立的看法与代表国家队征战不存在矛盾。

因为五年四夺欧冠的壮举，皇马球员在2018年世界杯大名单中占据支配定位并不奇怪。

洛佩特吉在世界杯前接受了皇马的邀请，西班牙足协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解雇洛佩特吉，耶罗临时挂帅。西班牙队在小组赛中跌跌撞撞，淘汰赛首轮面对顽强的东道主俄罗斯队，最终双方在常规比赛时间打成1-1，西班牙队点球告负。

洛佩特吉肯定明白，一旦接受了皇马的邀请，自己在伯纳乌之外一定会树敌无数。但是据一位洛佩特吉身边的人说，洛佩特吉对皇马并不存在特殊的情结，他只是接受了一份更显赫的职位和一个更大的挑战。

“胡伦（洛佩特吉）一直都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位知情人说道。“他来自一个小村庄，他喜欢迎接挑战，他是个勇敢的家伙，对于皇马的邀约他无法拒绝。”

恩里克时期

西班牙不缺少有资历的主帅人选，最终西班牙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选择了恩里克。

恩里克球员时期也曾先后为皇马与巴萨效力。由于在1996与皇马的分手比较难看，所以有些人认为巴萨系球员将重新得宠。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在2018年恩里克首次公布国家队名单时，人们惊奇地发现队中的皇马球员居然多达六人，而巴萨仅占两席。恩里克的选人也印证了这些年一个广为流传的话题——西班牙最好的足球苗子已经不是拉玛西亚制造了，而且也没在皇马的梯队中。西班牙年轻球员们开始去海外寻找更好的机会，其中英格兰最受欢迎，其次是德国、法国和意大利。

几个月过去了，恩里克为了打造一支更具竞争力的球队，将选材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当他因家庭原因暂时离开时，他的助手莫雷诺还继续着原有的方针。终于，西班牙队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天。在一场客场挑战挪威的2018欧洲杯预选赛中，西班牙队创造了99年来的队史新纪录——球队排出的首发11人分别来自11家不同的俱乐部。

这明显是有悖于当今足坛潮流的，即国家队主教练更愿意使用来自同一家俱乐部的球员。西班牙队显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在被挪威队1-1逼平后，莫雷诺对此解释道：“我倒是希望有七名球员来自同一家球队，他们每周都一起比赛，但是我们现在没那个条件。”

很明显，无论是皇马还是巴萨，都已经无力支撑起西班牙国家队了。

那些效力于皇萨的西班牙年轻球员，无论之前被多么寄予厚望，到目前为止依然无法成为球队的核心力量。西班牙U21国家队于2019年欧洲青年锦标赛中战胜德国队夺魁，有三名皇马球员出现在了决赛的场地上，但上赛季他们都被租借了出去（塞瓦略斯-阿森纳，巴列霍-格拉纳达，马约拉尔-罗马），而且表现平平，没能入选成年国家队。

有意思的是，本届西班牙国家队中有三名球员早早离开西班牙并在国外站稳了脚跟，然后得以进入国家队，他们分别是莫拉塔、萨拉维亚以及迭戈-略伦特。

对于2020年欧洲杯西班牙队大名单，最大的新闻是，名单中没有出现皇马球员的影子，这可是历史上的头一遭。

“恩里克羞辱了历史上最伟大的球队，”这是亲皇马的西班牙记者爱德华多-因达的说法。“无论是从竞技还是象征意义上看，国家队没有皇马球员都是可耻的。”

对此，一位与国家队和皇马都颇有来往的知情人士透露，激进分子们又习惯性地戴上了有色眼镜，实际上这份大名单和政治没有一分钱关系。

“大名单公布时，拉莫斯、巴斯克斯和卡瓦哈尔都有伤在身，”这位知情人说道。“伊斯科和阿森西奥落选是因为他们在俱乐部的状态很一般。这份国家队名单与政治毫不挂钩。以前恩里克就很倚重皇马球员，这次只是因为皇马的三员大将都受伤了。”

批评者们还意识到，这份名单中很多球员都来自英超冠军曼城队，其中包括埃里克-加西亚、费兰-托雷斯、拉波尔特以及罗德里-埃尔南德斯。曼城主帅瓜迪奥拉的加泰罗尼亚背景令这些喷子们相当不安。

此次进入大名单的巴萨球员有三人，分别是布斯克茨、阿尔巴以及年仅18岁的中场佩德里。此外还有四名拥有巴萨血统的球员——蒂亚戈、阿达玛-特拉奥雷、奥尔莫以及回归巴萨的埃里克-加西亚。熟悉恩里克的人都明白，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至上的人，相比而言，球队派系并不是主要的考虑因素，恰巧他还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在这份23人名单中，有14人来自西甲以外的联赛，其中10人分散在七支英超球队，RB莱比锡、巴黎圣日耳曼、那不勒斯和尤文图斯各有一人。

“恩里克的思维方式和对比赛的理解是在巴萨时期形成的，”一位恩里克的前队友说道。“恩里克对巴萨和国家队都有着明晰的概念。”

很快，拉莫斯等人落选国家队的新闻就被更新的新闻取代了——布斯克茨感染新冠，人们现在讨论的尽是疫情和疫苗副作用的问题。

在西班牙对阵瑞典的小组赛第一场比赛里，西班牙队的首发阵容来自七个不同的俱乐部，板凳席上还有来自另外三家球队的几名球员，随着比赛的深入，恩里克肯定还会继续做调整。

“路易斯-恩里克试图让国家队改头换面，激发出每个人的潜能，”一位与西班牙队关系密切的消息人士说道。“他正在搭建一支全新的球队，这绝非易事。西班牙队的人员组成也相当特别——一般情况下，会有五六名球员来自皇马，五六名球员来自巴萨，还有几位马竞的球员，这些人构成国家队的整体框架。现在好了，球员们哪里来的都有。”

前任博斯克与洛佩特吉都可以直接从欧冠冠军球队中征召大批球员，相比而言，恩里克的工作就困难多了。

与此同时，球队内部的对立情绪也被冲淡了。未来或许不会再出现卡西-哈维那样的谈话了，而且顶级巨星的缺失，也让外界对这支球队的要求也不再那么苛刻。

“西班牙依然有很多来自欧洲顶级豪门的球员——曼城、切尔西、巴萨、马竞、巴黎圣日耳曼，”一位知情人说道。“这是一支被低估的球队，所以没什么可失去的。他们完全可以在本届欧洲杯上有所作为。”

作者：德莫特-科里根 (Dermot Corrigan)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文章来源：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