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激情罚款，太冷静挨骂，主教练们该如何控制自己

“我听到过的更衣室动静最大的一次来自孔蒂，”说话的是前苏格兰主教练斯特拉坎，他回忆起2016年自己的球队在面对意大利队时的一个细节。

“我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大的声响。他把自己和踢了上半场的球员们关在更衣室，把其他人轰到了走廊里，然后就听到他打开了吹风机。我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人敢顶嘴。”

现任热刺主帅孔蒂向来以心直口快著称，无论是在更衣室，场边教练区，还是面对全世界的媒体，孔蒂向来是口无遮拦。而且这种类型的猛男还不止孔蒂一位，克洛普在场边发起飙来连自己都害怕。还有“匪帅”西蒙尼，但凡亲历了2019年马竞2-0击败尤文图斯那场比赛的，谁能忘了西蒙尼的狂野庆祝呢？

“确实不太雅观，我承认，”西蒙尼后来接受采访时承认道。“但我实属情不自禁。那是一场艰苦的比赛，我必须把情绪宣泄出来。我向任何被冒犯了的人说声抱歉，但那确实是真情流露。”

有人爱，也有人恨（比如欧足联，他们给西蒙尼开了2万欧元的罚单）。虽然西蒙尼有时有些过火，但几乎没人怀疑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不过那些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就不一样了。“斯文-埃里克松曾因为在世界杯赛场上稳坐教练席而遭到猛烈炮轰，”斯特拉坎回忆道。“人们会说‘他什么都不做，一点激情都没有。’所以（性格外露）也好也不好。”

调节自己的“温度”

所以问题来了——有没有恰到好处的点？对于主教练来说，什么样的性格才是好性格？“这道题没有正确答案，”前美国国家队门将弗里德尔说道。弗里德尔曾经在2017到2019年任大联盟球队新英格兰革命队主教练。“你必须有自己的性格，如果你没有，球员、球迷以及俱乐部高层就能一眼把你看透。你必须活出自我。但如果你性格火爆，那你必须能控制情绪，三思而后行。如果你就是个直筒子，那可得好好改改脾气。”

弗里德尔继续说：“孔蒂在场边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如果我们看见他老老实实地坐着，那八成是出问题了。一个生龙活虎，在新闻发布会上侃侃而谈的孔蒂才是正常的。他就是那样，对工作全身心投入，我认为球员们都了解而且钦佩他这一点。”

心理学家贾米尔-奎尔什曾供职于三家英超球队，并且在曼联、曼城、利物浦以及切尔西等球队有着很深的人脉。他说激情能让你与他人建立联系，而且能调节心情。奎尔什说：“从理解和控制激情对他人的影响来说，激情是一种有效的沟通手段。”

问题在于激情并不容易理解，更不容易被控制。奎尔什说：“我们无法奢望他人相信我们的决策。有人或许会认为你丧失理智了——也就是脑袋秀逗了。成功的关键在于持续稳定地保持头脑清醒。并不是说我们越冷静越好，越远离激情就好，而是需要对于合理利用激情方面，时刻保持自我意识并且不断反思。我们需要拥有自动调节‘温度’的功能。”

对于一些主教练来说，学习如何调节“温度”还真的很有挑战性。

谁还没个脾气？

韦康比流浪者队是一家英甲球队，该队主教练安斯沃思分享了两则故事，这两次经历帮助他开始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一场比赛里我与对方主教练发生了一些小口角，最后我得到了处罚——这次经历着实给我上了一课。还有一次在对阵克鲁时我被罚下，因为我对裁判说他做出了一个可耻的判罚。”

(图)安斯沃思

“我从这些经历中学到了一些东西。十年时间里，我一直给球员们传达一个信息——无论用什么方式，我肯定和他们站在一起。即便我不朝裁判大喊大叫，也不找对方球员的麻烦，但我的球员们知道我是支持他们的。早些年，我总是试图去向球员们证明我在力挺他们，但那或许并非最佳方式。现在我有更好的办法了。”

安斯沃思本色不改，依然是个激情外露的人，但他相信那是他作为主教练最关键的特质之一。“我从没有强迫过自己。我只是给自己立规矩，时时反思一个问题：‘你的声音在球员们耳朵里是什么样的？’”

“疾风知劲草。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领到红牌了，因为那是个危险的信号。作为球队的领袖，（领到红牌）意味着你缺少自控力，而我总是教导球员们自控力的重要性。因为一记铲球得到红牌不算什么，但因为头脑发热失去理智领到红牌就是大错特错了。”

前西汉姆联和西布朗主帅比利奇在教练生涯中两次领到红牌。

“一次是在联赛中，还有一次是在欧洲赛场上，当时我是贝西克塔斯主教练，我们的对手是阿森纳，”比利奇说道。

“事情发生时（被红牌罚下）我就想了：‘噢该死，我做了什么？’我并不后悔。但回想起来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或许那一刻我的情感战胜了理智。糟糕的是（被罚下后）我没法再和球员们在一起了。主教练们谁都不想被罚下，但大家总是在被罚下的边缘疯狂试探。”

上一轮英超，利兹联主帅马希申领了一张黄牌，图赫尔在切尔西1-4败给布伦特福德的比赛中向助理裁判大倒了一番苦水。

如果主教练在技术区与对方发生口角，甚至是推推搡搡，就像当年的温格和帕杜那样，球员们看到了会作何感想？他们会注意到吗？他们会在意吗？

“当人们处在压力下或是紧张时，他们会将目光投向主教练或是队里的核心球员，有时甚至是下意识的，然后他们会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种心理暗示，”心理学家库雷西说道。“激情以及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所以我们得格外小心。如果我们想做出最佳决策，或是充分发挥潜力，我们需要理解保持心态平衡的重要性。”

斯特拉坎承认，在二十年的执教生涯里，他很难找到这个平衡。“有好几次，我都不得不在周一给裁判、（对方）主教练或是助理教练写道歉信，试着阐述自己失态的理由。”他曾经被情绪左右吗？“是的，”斯特拉坎说道。“当你对身边的人说一些充满恶意的话的时候。”

“曾经有那么一次，那是当我效力于一家大俱乐部时。第三教练想对我说些什么，当时我的身份是球员兼教练。我对他做了一些事，然后我周一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写封道歉信。”

斯特拉坎与媒体的关系也难言融洽，他总是变着花样和记者们打交道——有时候开玩笑，有时候讽刺挖苦，话不投机时甚至会恶语相向。“我并不为此感到骄傲。我不会抖个机灵后沾沾自喜，”他说道。

“但是我知道肯定会采访我，所以我试着将它们推掉。我的态度是：‘你们想让我觉得难堪。你们会诱导我对工作、球员以及（事件）恶劣的反响大谈特谈。那我就让你们也不自在，咱们走着瞧。’”

“这就像是一场裸拳格斗，”斯特拉坎笑着说。“我有输有赢。”

(图)斯特拉坎

比赛失利往往会刺激到斯特拉坎敏感的神经。“一次在西布朗对米德尔斯堡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个广播公司的女孩因为我对她的问题表示出不感兴趣而大为恼火，”斯特拉坎回忆说。

“后来到了周一他说，‘（西布朗主帅）迪马特奥是一位完美的绅士。’我说，‘他的球队刚升级了而且赢下了英冠。我的球队滑落到了第七位而且还失去了附加赛资格。赛后我们俩心情不一样。’我拿英冠冠军的时候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当你被人穷追猛打地问问题时，你就像一头困兽。”

批评球员，是策略，还是气急败坏？

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有时候最难堪的还是球员们。在埃弗顿于足总杯1/4决赛负于水晶宫后，兰帕德质疑球员们在激烈的比赛中是否“有种”战斗到最后。穆里尼奥这招用了很久了，有时候中枪的是某位球员，有时候是整支球队，他每次这么做都会惹起不小的争议。

斯特拉坎说，每当看见主教练公开批评自己的球员，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出离愤怒，但他也会想一个问题：那个主教练说得对吗？“埃弗顿的球员首先需要扪心自问：弗兰克（兰帕德）说得在理吗？看看埃弗顿投入了多少吧，我觉得他们必须对得起自己的工资。”

有些球员在受到公开批评后会知耻后勇。乔-科尔曾不止一次受到穆里尼奥的公开责难，有时候他会“非常气愤”。“穆里尼奥知道如何通过激怒我从而得到一个正面的反馈。他知道怎样驱使我，”乔-科尔说道。

但不是所有球员都吃这一套。“有的球员会失去信心，有的则会束手束脚，导致发挥更差，”库雷西说道。“尽管人们认为球员们都比较自负，但我认为这种自负相当脆弱。你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的自信。我认为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和努力还远远不够。”

如果乔-科尔“知道穆里尼奥的意图是什么”，那么葡萄牙主帅公开炮轰球员就不是意气用事，而是一种策略了。“是和不是意气用事的例子我们都见过了，”库雷西说道。“我确信，一些城府颇深的更衣室管理者会用公开批评球队或球员的方式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有些主教练就只是气急败坏而已。”

2019年的美职联才进行了四轮比赛，弗里德尔就用上这种心理战战术了。在新英格兰三连败后，弗里德尔和教练组成员讨论了是不是该向外界发声了。“我们在训练中发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然后比赛中球员们无精打采，所以我们一致同意应该那么做。我本来不想那样，但我感觉场上11人至少有5、6个人都没有尽力，所以我不得不采取行动。”

(图)弗里德尔

弗里德尔对媒体说：“联赛中很多球员对输赢没有所谓……所以我作为球队的一名员工，需要给他们一些压力，或是揪出那些没有胜败观的球员。有些球员能够自我鞭策，但有些不行。”

六天后新英格兰队主场迎战明尼苏达联队，主队果然取得了赛季首胜。看起来弗里德尔这招发挥作用了，遗憾的是没有持续多久。之后新英格兰队七场比赛输了五场，弗里德尔黯然下课。

现在回想起来，弗里德尔说自己选择公开指责球员们影响了自己与球队的关系。“见效是很快，但我觉得球员们不买我的账了。他们或许认为难免再输球，如果再输球我还会公开批评他们。我认为这笔买卖是赔了。”

“然而我认为这种方式有时候是值得尝试的。一些主教练用得很合理。弗格森爵士就可以。而且他在一些世界顶级球员身上都用过这种方式。弗格森爵士有足够的底气这么做，但与弗格森一时瑜亮的温格就不喜欢这么做。这取决于主教练的性格。如果球员知道主教练是个暴脾气，他会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当球员知道他并不是针对你时，也就容易想开了。问题就出在有的球员想不通这个道理——他认为主教练是在针对自己。”

韦康比主帅安斯沃思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公开批评球员，因为他对此感同身受。“对我来说那将是非常糟糕的体验，而且我很可能会对主教练产生意见。公开操作不仅只有公开批评这一个办法。球员们可以从多个渠道了解到主教练对自己的看法，不需要主教练自己亲自下场批评球员。”

库雷西说，问题的关键是主教练不要光盯着球员的缺点，而是要要多关注一下他的长处。“当我们试图去修补短处时会产生两种后果：第一，做半天也是无用功，而且还把自己搞得情绪低落；第二，努力了很久，才发现只有一点点进展。所以我认为还是多想想他的长处比较好。只有当球员们明白自己哪方面是出色的时候才能表现良好，这样才不会背上太大的心理包袱。”

今年2月，在热刺0-1负于伯恩利后，孔蒂曾公开质疑自己是否胜任热刺主帅一职，这看起来像是意大利人一时头脑发热的意气之举。即便后来孔蒂称那是“一种策略”，但结合先前的种种壮举，孔蒂“情绪化主帅”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性情中人的运气都不会太差

安斯沃思说情绪化的主帅往往运气都不会太差。“我不想成为人们说的什么都不在乎的那种人。因为对于像孔蒂和西蒙尼这样的人，人们会看到他们的专注和认真。有些向我们这样生性淡定的人不得不做出改变。”

安斯沃思以球员身份效力于女王公园巡游者时，曾经在伊恩-霍洛威手下效力。安斯沃思说，霍洛威是自己30年足球生涯以来见过的最情绪化的主帅。霍洛威自己也承认，过于情绪化给自己惹过很多麻烦。但安斯沃思认为那非但不是弱点，而是一种长处。“球员时期我们都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对于霍洛威，他的肢体语言能将一切都表达清楚。”

“我愿意为他肝脑涂地，因为有时候我明白他的挣扎和痛苦。他有时会和我们谈唠一些足球以外的话题，他就是那么随性的一个人。”

(图) 伊恩-霍洛威

保持饥饿

但不是所有主教练都像霍洛威这样。斯特拉坎说，也没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但是你必须有驱动你前进的动力。这和你如何做人无关。”

“这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冲人发火或是与他人斗来斗去，你只是需要保持旺盛的斗志。”

斯特拉坎说虽然自己他对足球的理解比往日深得多了，但自己已经做不了主教练了，尤其是他已经失去了那份愤怒，那份狂热。“我看到太多的主教练为了证明自己而坚守岗位。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果你没有那激情，那种驱动力，还是赶紧为那些热血青年们腾位置吧。”

无论何种性格，库雷西说，主教练们必须清楚自己表达情绪的方式。“表达情绪不一定非得借助夸张的手法——就像弗格森的吹风机以及‘飞靴门’那样。平时我们都在用比较平和的方式展露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可以这样说，每一个表情都是一种情绪的表达。”

“高水平的球员可以察觉到你在情绪上的细微变化。所以主教练的情绪管理也成为了决定球队胜败的因素之一。”

作者：Sarah Shephard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文章来源：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