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ho和阿根廷足球往事

【开篇】

笔者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对于中年人来说，生活好像已经越来越缺乏乐趣，过往曾经的好些喜好，如今都变得索然无味，包括对游戏，异性，甚至是足球，虽然偶然还在D站刷新闻，看看有意思的评论，但是却再也提不起兴致也没有精力去看一场完整的足球比赛。

Lucho和我一样，他和我是大学舍友，足球曾是我俩之间最重要的话题，他推崇风格华丽的传控打法，而我更钟爱穆里尼奥式的铁血防守和犀利的反击打法，我俩经常因此而发生争执乃至面红耳赤。

尽管喜欢的足球风格向左，但我俩还是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因为除了足球之外，我俩太多的共同之处，你要问相同之处在哪里，很抱歉，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说得清楚。

举个例子，大概十年前，我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那个年代车票还没有办法在线购买，离开之前，大清早他送我去车站，车站现场我只买到了中午的车票，于是我俩在车站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很多啤酒，坐在马路边的凳子上，一直喝啤酒到中午，有说有笑，直到浓雾散去，太阳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Lucho是他的网名，从QQ到微信，他一直用这样的昵称，没错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阿根廷球迷，Lucho来源于阿根廷前国脚路乔-冈萨雷斯。

如今我和Lucho相隔几百公里之外，联系寥寥，偶尔还是怀念和他一起看球，聊球的日子，恰逢世界杯来临，我想写一写我，他以及阿根提的一些故事。

【初识】

时隔20年后，我仍能回忆起阿根廷队在仙台体育场黯然出局的情景。

2002年6月12日，一个初夏的无风午后，耀眼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21英寸的老旧熊猫彩电上，我看到身高1米72的索林一次次在高人林立的瑞典禁区里争抢头球，看到35岁卡尼吉亚被裁判罚离球场的“风之别离”背影，看到仿佛使得时间停止的斯文森的任意球穿过球网。

这一切构成了我对阿根廷足球的最初印象，来自神秘南美大陆的阿根廷充满了自由和悲情的色彩，自由有如一头长发的奥特加奔跑如风肆意潇洒，悲情有如巴蒂在场边无力回天的英雄啜泪。事实上，直到如今我也没有能够成为一个阿根廷球迷，然而今天我却想讲一讲与阿根廷足球有关的老朋友和青春往事。

时针拨到2003年9月，进入大学校园的我认识了Lucho，我买的《足球俱乐部》杂志里的一篇题为《阿根廷青春风暴》，使得初我和他找到了关于足球的共同话题。

提起文章里写到的阿根廷新一代的年轻球员，Lucho如数家珍，对他们的技术特点了如指掌，比如"小丑”内马尔的细腻灵动的盘带，“大头”达利山德罗妙笔生花的传球，“小牛”卡维纳吉对对方球门的冲击力，Lucho在描述他们的时候眼中带着光，仿佛很快就能看到他们复制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的荣光，虽然到了最后，顶着“新马拉多纳”，“新巴蒂”光环的他们并没有能够达到人们的预期。

后来我成为一个国际米兰球迷，2004年正是阿德里亚诺风光无限的时候，我经常拉着Lucho看阿德里亚诺的进球集锦，Lucho总是傲娇的说“你等着瞧，等卡维纳吉登陆欧洲，这样的球卡维纳吉都能进!"。

后来不知为何，卡维纳吉去了莫斯科斯巴达克踢球，迷失在了俄罗斯寒冷的天气，每当提及此事，Lucho总是扼腕叹息。

【罗曼】

德国世界杯南美区预选赛，在学校门口拥挤的小饭馆里，我第一次和Lucho一起看了阿根廷的比赛直播，最终凭借罗纳尔多三次造点，三次罚进的点球帽子戏法，巴西击败了阿根廷，小饭馆里的人们一片喝彩，很不幸，Lucho成了落寞的少数人，我拍拍他的肩膀拿他开涮说“我就说吧，阿根廷不行的“，他沉默了半晌，要了瓶金陵啤酒说，“走吧，等世界杯再说”。

2005年里克尔梅领衔的维拉利尔在欧冠风生水起，出人意料的闯入的欧冠四强，那一年219宿舍里，我印象最深的画面就是Lucho对着他的电脑，在实况足球的游戏里，操控着他的维拉利尔大杀四方，除了里克尔梅，弗兰之外，至今我还能想起一连串许多人觉得陌生的名字，比如何塞马里，塞纳，阿鲁阿巴雷纳。

他的电脑键盘咯吱咯吱作响，每当里克尔梅送出妙传制造进球，Lucho总是呼喊着我，学着宿舍老大的邢台方言“老四，快来看，这球占不占啊?"。那年，Lucho常常对我说，如果维拉利尔拿到欧冠，阿根廷在世界杯上举起大力神杯，那么罗曼肯定就能够拿到金球奖，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

其实，那时候，他错了，里克尔梅从来不需要证明自己，孤独行走的大师心中自有天地，从来不屑于得到世俗的赞赏，我想，今天的Lucho经历了无数生活的历练，肯定无比认同这一点。

【死于懦弱】

很快，2006年，德国世界杯来了。

出乎意料，萨内蒂落选了德国世界杯阿根廷的大名单，对此我对阿根廷队充满了成见，尽管如此，我仍然被阿根廷与塞黑比赛中的连续26脚连续传球的破门所折服，我告诉Lucho阿根廷有冠军相，他回复说重要的是阿根廷有了梅西，这个小个子应该真的是马拉多纳的接班人了。

对阵墨西哥，马克西-罗德里格斯在大禁区角上，接到左路索林送出的长传，胸部停球，接着用左脚打进了一脚石破天惊的远射，那时Lucho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发疯了一样吼叫，进了！是的，十分死角，天外飞仙，上帝把手借给了马拉多纳，而那一刻，马拉多纳将左脚借给了马克西。

终于，梦想还是碎了。

在接到里克尔梅的角球助攻后，阿亚拉扛开了克洛泽，身体几乎与草地平行，将皮球顶入德国队大门，当特维斯，路乔-冈萨雷斯和阿亚拉一起奔跑庆祝时，当里克尔梅一次次优雅控球摆脱防守时，当1：0的比分一直保持在82分钟时，Lucho一定没有怀疑过阿根廷会淘汰德国进入四强，而一切乐观的估计都在克洛泽攻入扳平进球之后泡影。

比赛在一场点球大战之后结束了。Lucho红着眼睛说，这场失败源于懦弱，在70分钟他用坎比亚索换下里克尔梅时，或者已经注定了结局，阿根廷的足球字典里就没有保守这个词，他输的不服气。

他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因为年轻的梅西，也因为我们都还年轻。

【上帝的溃败】

大学毕业后，在最好的年纪里，我和Lucho各奔东西，我在长三角各个城市间辗转，工作频繁的变动，无法确定将来的方向。

而他在北京工作一年后，考上他心心念念的研究生，回到故乡的松花江边，开始攻读硕士学位。

南非世界杯在嘈杂的嗡嗡祖拉声中拉开了序幕。

我在出租屋里的神舟电脑上，见识了比利亚的半场吊门，麦孔的零角度爆射，弗兰的一连串的世界杯，但是印象最深的还是Lucho和他的阿根廷。

仅仅有20多场执教经验的马拉多纳被推上了帅位，Lucho对马拉多纳充满了期待，他说马拉多纳的阿根廷不会像帕萨雷拉一样中规中矩，也不会像贝尔萨一样摧枯拉朽，更不会像佩克尔曼一样太极推手，他仅凭着嗅觉来感受球场上的气息，然后告诉队员们该怎么完成场上的比赛，当你还在喊来将通报姓名之时，而他的板砖已经拍到对手的脸上。

Lucho坚持认为，只有阿根廷能把足球足球这种东西演绎成风花雪月，只有马拉多纳才能驯服这群桀骜不驯的灵魂，阿根廷需要一个精神标志去凝固人心，团结一致去重铸往日的荣光。

这就是Lucho认识中的马拉多纳以及南非世界杯中的阿根廷，他太理想主义了，他的心中有太多童话了。

然而现实如同一把利刃，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理想的气泡。

对阵德国的比赛开始刚刚2分钟，奥塔门迪在禁区左侧的犯规送给对手一个任意球，小将穆勒轻而易举的将皮球蹭入球门远角，这一根绳索勒住了包括Lucho在内的所有阿迷的脖颈上。能够看到德国球员在场上犹如机器一样精密的运转，而阿根廷如同一盘散沙难以一直抗衡，直到30分钟才由后卫海因策完成了第一脚勉强的射门，急躁的情绪弥漫在阿根廷球员的脸上，没有任何像样的进攻组织，一脚脚盲目的远射发泄了他们的无奈。

下半场，德国队在阿根廷的禁区里轻松写意地完成了一次次的配合，反复蹂躏着阿根廷羸弱的防线，阿根廷的球员像木桩一样目睹了对手三个小禁区里的破门，场边西装革履的马拉多纳，低头着踱步毫无办法，这个时候或许他也认同自己不是一个好的教练选择，而场上的球员此时心态已经崩塌，曾经的精神寄托毁于一旦，包括Lucho在内。

这场比赛之前，段暄说勒夫穿着一件蓝色的鸡心领毛衣，因为他坚信这件毛衣能给德国对带来幸运，然而这场4：0的胜利完全是战术和实力层面的碾压，丝毫看不到任何运气的成分，而真正需要运气的一方却是阿根廷。残忍的是，虚妄的东西必定长久不了，在帕勒莫在瓢泼大雨中的进球帮助蓝白军团磕磕绊绊拿到世界杯门票后，阿根廷已经为了这一夜春宵用光了所有运气。

比赛结束时，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因为阿根廷队的世界杯阵容第二次拒绝了萨内蒂，看到阿根廷的右路屡次被德国人击穿，我不知道马拉多纳当时作何感想。后来细想起来我狭隘了，如果我真的支持萨内蒂，就应该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因为萨内蒂肯定也会因为这场失利彻夜难眠落下热泪吧。

很多天之后，我才联系到了Lucho，他叹息着告诉我，但凡有个正经的教练，最后也不能输成那样。我宽慰他说，南美本来就一个充满魔幻主义的大陆，这种事情发生在阿根廷身上并不奇怪，阿根廷球迷迷信马拉多纳，近乎对上帝的信仰，你们笃信相较于战术，精神更能决定一场足球比赛的胜败，换个角度看，也这正是你热爱阿根廷足球的原因。

【一步之遥】

生活在继续，南非世界杯之后不久，Lucho回到了江苏，在一所高校里教书育人，对于这件事我非常兴奋，因为挚友天各一方不能常见面，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起初那几年，我们相互走动很多，曾经一起去上海看许巍的演唱会，我也偶尔去他的学校和他的学生们一起踢球，他仍然如学生时代一样，身披着蓝白间条衫在球场左路翻飞，虽然过人一直不成功，传中一直出边线，虽然这样他还是厚颜无耻地举手问队友要球，当然，他的学生也很识相，毕竟期末考试不想挂科，一次次的把球传给他，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世俗了起来。

我和Lucho走上了普通人的人生道路，我俩在同一年成家，他和他的新娘穿着阿根廷的球衣拍了婚纱照，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那一刻，他把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姑娘埋藏了起来，除了我，从此无人会向他提起。

为了碎银几两，我们一边勤勤勉勉的工作，小心翼翼地恭维领导，一边我们照顾家庭养育孩子。是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世俗了起来。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谈论足球，我甚至了丢失了我大学时代的17号阿根廷球衣，大一时，我拿到这件球衣时，他告诉我17号属于古-洛佩斯，不是 “小虫”科拉迪奥-洛佩斯，那件球衣我找了很久，但是没有找到，它的确和我们的青春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2014年，正是梅西、迪马利亚、马斯切拉诺们最好的时候。世界杯回到南美大陆，阿根廷队在老帅比拉尔多的带领下蓄势待发。

这届世界杯，梅西有效地扮演了进攻中枢的角色， 他的四个进球个个精彩，带领阿根廷从小组中顺利突围。1/8决赛梅西在加时赛送出关键助攻帮助迪马利亚绝杀瑞士，成功进入8强。1/4决赛淘汰欧洲新贵比利时之后，又在半决赛与荷兰队鏖战120分钟点球大战击败荷兰队。

到此为止，6场比赛，所有胜场比赛都仅净胜1球，淘汰赛3场比赛1球未丢。可以看出，此时地阿根廷已不同往日，他们收起了锋芒，放弃华丽的踢法，学会了低调务实，踢得更像一只严谨的欧洲球队。为了大力神杯而蜕变的过程，对于天性浪漫的阿根廷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然后，真正的痛苦是当你付出了一切后，最后却倒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在马拉卡纳球场上，在科科瓦多山的救世基督的俯瞰之下，阿根廷队踏上了世界杯的决赛赛场，而横亘在他们面前又是4年前兵不血刃淘汰他们的德国人。

和四年前溃不成军不同，可以说，这次阿根廷是输给了运气，如果伊瓜因能射进那个单刀球，如果帕拉西奥在面对诺伊尔不那么慌张，如果梅西的射门没有差那么几个厘米，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在比赛的最后时刻，阿根廷获得了一个距离球门35米左右的任意球，梅西没有选择将皮球吊向禁区，而是选择了自己射门，他希望通过自己去完成救赎，兑现球队领袖的责任，然后最后只能对结局报以苦笑。梅西的落寞的背影投影在大力神杯上，和94年的巴乔，06年的齐达内一样，这一幕成为了经典，却成为了阿根廷球迷们难以忘怀的苦涩。

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呢?当我们使出浑身力气，满身伤痕，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罗翔老师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成功的价值观，想要获得成功，你就得吃得苦中苦，但是有时候你又不得不接受自身得有限性，接受人生的事与愿违，才能与自己和解，才能仍然有勇气继续前行，对于我和Lucho这种内耗行人格的人来说，这一点非常重要。

这一年是阿根廷最好的时光，此后阿根廷足球陷入了长期的混乱局面，另一方面，这一年，也是我和Lucho的人生的高光时刻，三十而立，娶妻生子，工作稳定，但是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青春已经走到了末尾，此后的我们孤独感常常充斥心头，对将来已经没有了期许，这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神的黄昏】

2018年，桑保利带领阿根廷再次冲击世界杯，小组赛里已经能够看出他们疲态尽显，潘帕斯的攻击手们迷失在了冰岛人充满压迫感的防守中，对阵克罗地亚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0：3脆败，只是依靠在对阵老朋友尼日尼亚获得的三分勉强从小组出线。

淘汰赛对阵法国4：3的比分看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事实上阿根廷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阿根廷队完全跟不上法国队的攻防节奏，年轻的姆巴佩从速度一次次的撕破阿根廷孱弱的后防线，梅西看着姆巴佩风驰电池的背影，是不是也会感慨花有重开日，人物在少年。

悲情的结局再次光顾了阿根廷人，喀山竞技场的黄昏之后将迎来黑夜，而今夜又会有谁未阿根廷哭泣呢？Lucho肯定是其中之一，这场比赛之后，Lucho发了这样一条长长的朋友圈：

1.雷声隆隆，在这样一个深夜里，我并不感到忧伤，宿命就是如此，谁也改变不了。2014年决赛之后，我还在期待阿根廷卷土重来，而4年后世界杯真的到来时，我反而没有那么多期许了。我突然发现，那些我多年以来着迷的阿根廷青春风暴，竟然都已经人到中年。比我长一岁的马斯切拉诺此时正在中国踢球，原来我的青春已经结束了。

2.我越来越不敢面对失败给我带来的嘲笑与讽刺，所以如同鸵鸟一般藏在沙砾里不敢动弹。足球总是这样给我们带来难以诉说的痛楚，可今天，我只是怅然若失，并不难过，只是感慨。

3.这些人是阿根廷曾经最好的一代人，少年成名，直到如今，还在各大联赛风生水起。只可惜，他们没有做到前辈们那样大名鼎鼎，而他们的时代，就在今晚彻底结束了。

4.这不是最坏的世界杯。2002年，在日本宫城，贝尔萨如疯子一般踱步于场边，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阿，巴蒂，克雷斯波，奥特加，西蒙尼，贝隆，还有我当时最爱的艾马尔。那时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太阳就那样照在教室里，我高二，以为自己正值少年，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想不到的是，16年就这样过去了。阿根廷的一个时代结束了，这些少年成名的英雄们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洗礼，而我的青春也彻底结束，再见，阿根廷，再见，我的岁月。

【世界杯又来了】

是的，世界杯又来了。

前两天，我发信息问Lucho“今年世界杯，我们约一起看踢韩国队的比赛吧，另外两场小组赛都在凌晨，第一场不看，万一阿根廷出不了线，我们就没有机会一起看球了”

Lucho回复我“熬夜也看，等了四年了，才有这几场比赛，怎么会不看？”

我们很难得又聊了好一会足球，聊到担心桑德罗-马丁内斯的身高防不住莱万的头球，聊到洛塞尔索的伤缺的可能解决方案，聊着聊着我们都睡着了。

今年，我铁定支持阿根廷。

祝愿阿根廷一路披荆斩棘，勇夺桂冠，赶在我们奔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