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有太多理由向改变说“不”，但足球的温度能推开那扇门

如果你要寻找展现现代资本主义的东西，恐怕没有什么比足球更合适。卡洛斯-特维斯在中国每天收入87000英镑。24小时。这就足够让你思考人生了。甚至就连足球界的高管和国际足联官员们，也利用这项体育运动，过着在过去只有皇室成员和摇滚明星才熟悉的生活。

足球反映了资本主义赖以发展的“白手起家”理想，所以你不难理解，在某个象征着资本主义对立面的国家，足球正处于十字路口：古巴。作为全球共产主义中心，古巴坚持自己的社会主义制度，在上世纪60年代取缔了职业体育合同。

初访古巴首都哈瓦那，你会注意到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意识形态并行。产自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汽车在道路上奔跑，没有wi-fi，你兴许会误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时间扭曲的空间，直到你看到身穿梅西、C罗球衣，或者花哨的美国嘻哈风格服饰的当地人在街上行走。

传统意义上，棒球一直是在古巴最流行的体育运动，不过近些年来，古巴人对足球的兴趣变得越来越浓厚。漫步哈瓦那老城区，我发现在路边的许多酒吧，人们正观看皇马和拜仁在欧冠赛场的比赛。古巴电视台会报道足球新闻和赛事亮点，古巴人喜欢这项风靡全球，充满了魅力和财富的美丽运动。但当地足球发展水平如何？

“没有人看古巴足球（比赛），我们只看巴萨或皇马。”我在哈瓦那借宿的Airbnb房东胡安（Juan）说。胡安称古巴足球没有明星，缺乏影响力，球员们工资微薄，比赛水平也很低。在古巴足球联赛，球员们的月薪仅20美元，媒体也几乎不会对本国联赛做任何新闻报道。

笔者试图观看一场古巴当地的足球比赛，但未能成功。我无法找到有用信息（哈瓦那没有足球比赛的广告，网络条件也很差，所以寻找比赛信息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而在某酒吧一个当地人告诉我，古巴联赛目前正处在赛季中的休赛期……正是由于职业化水平低，古巴人对本国联赛缺乏兴趣，虽然古巴早在1938年就成了第一支进入世界杯决赛圈的加勒比海地区国家队，但在那之后，古巴国家队在国际赛场长期表现低迷。

考虑到古巴人对足球运动的热爱已经持续超过一个世纪，但现状无疑让人感到遗憾。1907年，古巴的第一家足球俱乐部Hatüey Sport Club正式成立；在古巴，有史记载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发生在1911年。西班牙、英国和爱尔兰移民推动了足球运动在古巴迎来腾飞，在上个世纪20年代，古巴俱乐部曾造访哥斯达黎加，与当地俱乐部进行非官方的比赛。古巴国家队在上世纪30年代成立，并于1932年加入国际足联。

由于许多南美国家抗议法国举办1938年世界杯，并因此选择退出，古巴自动获得了那一届世界杯的决赛圈参赛资格。（注：1934年世界杯的东道主是意大利，很多人认为1938年的世界杯应当在北美或南美进行。）在1938年世界杯上，古巴3-3战平罗马尼亚，随后在重赛中2-1获胜（注：当时没有点球决战赛制），打进四分之一决赛。而在四分之一决赛中，古巴0-8输给了瑞典。

由于外交局势紧张，从1949~1979年古巴一直没有参加世界杯预选赛；在1994年（美国世界杯），古巴又因为明显的政治原因放弃了预选赛资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古巴足球远离世界中心……1981年，古巴国家队距离进入1982年世界杯决赛圈只差两个积分，这表明虽然古巴连续几十年远离大赛，但那支球队仍然具备竞争力。

在岛国古巴，足球运动的历史与棒球运动历史相比差距明显——棒球在古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60年代，这项运动代表了古巴的民族主义和国家自豪感。作为加勒比海最大的岛国，古巴拥有超过1100万人口（注：在加勒比海地区的31个岛中，古巴人口超过了26个岛屿人口的总和），他们连续80年未能进入世界杯决赛圈让人感到吃惊。

从历史角度来看，古巴国家队曾经有30年放弃争夺世界杯决赛圈的参赛资格，不过这支队伍之所以在近几十年无缘世界杯决赛圈，原因可以用一个由四个单词组成的政治术语来解释：抵垒政策（Wet Feet, Dry Feet，也被称作“干湿脚政策”）。

二十世纪冷战期间，古巴在意识形态的斗争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在已故前古巴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领导下，这个共产主义国家对美国及其资本主义立场造成了地缘政治上的威胁。这导致美国政府在1966年通过“古巴调整法案”（Cuban Adjustment Act），该法案允许逃离古巴的古巴人在抵达美国一年后，获得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1995年，时任美国总统的比尔-克林顿对这项法案做出修正，允许所有成功踏入美国国土的古巴人留在美国，但如果古巴人在海上（即“湿脚”者）被美方边境执法人员拦截，将会被遣返回古巴。

美国政府之所以推行抵垒政策，目的在于遏制共产主义在古巴的传播，而这同时也影响了古巴国家队的国脚们。1999年至今，超过20名古巴足球运动员在到美国或加拿大参加国际赛事期间选择脱离队伍。

最近一次事例发生在2015年中北美州及加勒比海地区金杯赛期间。在那届杯赛的小组赛阶段，四名古巴球员离队，其中包括中场球员阿瑞尔-马丁内斯（Ariel Martinez）。据马丁内斯的前队友们回忆说，在古巴1-0战胜危地马拉的比赛结束后，他在乘坐球队大巴时哭泣，后来就跑进了“一片黑暗之中”。短短几个月后，马丁内斯与美国俱乐部迈阿密FC签约。

2015年，还有六名古巴年轻球员在参加2016年奥运会足球预选赛期间叛逃，而这反映了古巴建设国家队所面临的一个严重问题——很难保证古巴球员是否原因长期留队，对这些球员来说，人身和经济安全更有保障的美国总是充满了诱惑。

古巴在2015年中北美州及加勒比海地区金杯赛四分之一决赛中0-6不敌美国队。在那场比赛前，就连前美国主帅克林斯曼都表达了对古巴球员的同情：“我们知道他们在足球场和场下都经历了些什么，所以我们非常钦佩他们对待生活的方式。”

对古巴国家队来说，多名球员在2015年离队不算新鲜事。2005年，前古巴前锋迈克尔-加林多（Maykel Galindo）脱离国家队，后来他为美国大联盟俱乐部芝华士（Chivas USA）参加了74场比赛。奥斯瓦尔多-阿隆索（Osvaldo Alonso）在2007年的“叛逃”更显离奇：阿隆索在古巴队逛著名美国连锁超市沃尔玛时脱离团队，拿到一部手机并打给了在迈阿密的朋友，然后乘坐一辆巴士离开……阿隆索为MLS球队西雅图海湾人（Seattle Sounders）踢了277场比赛。

显而易见的是当这些球员决定离开，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代表古巴国家队参加比赛。

2016年10月7日，美国与古巴在哈瓦那进行了一场足球友谊赛。球场之外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比赛本身

在前美国总统奥巴马执政期间，美国与古巴的关系取得重大突破。2015年，两国恢复外交关系，奥巴马（在2016年）成为自1959年古巴共产主义革命之后，第一位访问古巴的美国总统。在去年，古巴和美国在哈瓦那进行了一场友谊赛，其象征意义远比比赛结果本身更为重要——通过比赛，美国和古巴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

今年1月份，奥巴马在卸任前废除针对古巴移民的抵垒政策。目前还很难判断自由移民政策的废除将会如何影响古巴足球——脱离国家队的古巴球员数量将会减少，但古巴政府能否获得组建一支稳定的国家队所需要的资金？对古巴人来说，从事足球运动并非一个正统的职业选择，所以古巴国家队之所以能够在地区性赛事中占据主导地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古巴球员的天赋。古巴国家队赢得了2012年加勒比海杯冠军，并从2011~2015年连续三次进入中北美州及加勒比海地区金杯赛决赛圈。

2013年，古巴政府意识到本国球员需要到海外发展职业生涯，所以古巴政府有史以来第一次支持两名球员与国外球队签署职业合同。阿贝尔-埃尔南德斯（Abel Hernandez）和迈克尔-雷耶斯（Maykel Reyes）与墨西哥蓝十字（Cruz Azul）足球俱乐部签约，成为该队的预备队球员——前提是他们需要将收入应缴纳的所有税款交给古巴政府。

古巴政府将这一举动描述为“向世界敞开大门”，然而近几年来，古巴国家队的竞争力出现下滑。他们在2018年世界杯预选赛阶段被帕特里克-克鲁伊维特执教的库拉索队淘汰，随后又在加勒比杯预选赛中输给法属圭亚那和百慕大群岛，无缘决赛圈资格。目前，古巴国家队在FIFA国家队排名中排在第165名，这一排名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出现太大波动。

古巴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当地人对待生活的独特态度，以及对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的坚持值得钦佩。但古巴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很多人认为菲德尔-卡斯特罗逝世后古巴将加速现代化进程，全面拥抱资本主义，所以人们会说：“到古巴去——在她改变之前”。

但无论古巴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假以时日，这个国家的足球文化将会逐渐追赶上其他西方国家。当我坐在一间哈瓦那酒吧，听当地球迷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唱歌，谈论拜仁的失利，而酒吧外还有孩子在狭窄的哈瓦那巷子里踢球，我强烈地预感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