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美洲冠军乌拉圭，这是一支槽点过多的球队

在20世纪的早期，乌拉圭国家队是国际足坛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很可惜，当时还没有世界杯，但毫无疑问，乌拉圭被公认为是那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球队。当国家队不断攀登到新的高度时，一些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并且在足球领域之外也有着深远的影响。

1916年的美洲杯上，就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在杂志上伊莎贝里诺-格拉丁的肖像画

前往阿根廷参赛，黑人球员当主力

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乌拉圭参加了1916年举行的南美足球锦标赛（注：美洲杯前身）。这届比赛对乌拉圭而言，不仅要寻求自我救赎，而且也是自我确认的一部分。当然，还有复仇。在六年前的五月革命纪念赛上（注：英文名Revolución de Mayo tournament，是南美足球锦标赛的前身），乌拉圭耻辱性地以1-4输给了阿根廷。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足球强国，这届比赛对乌拉圭来说，既要检验其整体实力的进步程度，又是确认他们在美洲大陆霸主地位的好机会。

乌拉圭足球的发展也清楚地体现在他们的阵容上，这届杯赛中两名黑人球员胡安-德尔加多（Juan Delgado）和伊莎贝里诺-格拉丁（Isabelino Gradín）出现在球员大名单上。

1916年南美锦标赛上的乌拉圭队，前排左一德尔加多，左四格拉丁

18岁的格拉丁在本届杯赛上的亮相得益于他实力迅速地崛起。作为在巴里奥苏尔地区踢球的年轻人，格拉丁的天赋被佩纳罗尔足球俱乐部的球探所发现。很快，格拉丁就转会到了佩纳罗尔U13梯队里。在17岁时，格拉丁被提拔到了佩纳罗尔成年队，并立刻声誉鹊起。格拉丁拥有惊人的速度和技巧，配上佩纳罗尔传奇人物荷西-皮延迪贝内(José Antonio “El Maestro” PIENDIBENE，著名边锋)的才华，两人形成的组合在球场上无坚不摧。在为成年队刚刚效力一年后，格拉丁便赢得了乌拉圭国家队的第一次征召。

选取首发有故事，德尔加多受众捧

国际比赛对乌拉圭足球的重要性首先体现在球队为比赛做准备的过程中。

几周前，乌拉圭联赛的顶级球员中有22人被征召入伍。他们被分成“A”和“B”两个组，一系列的练习赛最终将决定乌拉圭人的首发阵容。在保留了经验丰富的那些球员的同时，第一组表现明显十分突出的球员就是格拉丁，在前两场练习赛中，他打出了自己的统治力。在大家对球场老兵们表示出应有尊重的同时，格拉丁成为了球队未来最大的希望。

但是接下来的练习赛中，A组以1-3的比分输给了B组，乌拉圭队首发名单的不确定性又开始增加了。阵容中的薄弱环节是来自于蒙特维迪亚流浪者队（Montevideo Wanderers）的阿尔弗雷多-兹维奇（Alfredo Zibechi），他占据了A组中后卫的位置。相较于兹维奇，使球队阵容有质的提升则是苏格兰裔的约翰-哈利（John Harley），他的短传和对节奏的控制是对以盘带为主的乌拉圭风格的有益补充和增强。毫无疑问，哈利的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国家队中最为重要的。

1924年南美足球锦标赛乌拉圭队合照，兹维奇为后排左五

尽管选择首发阵容的委员会对兹维奇仍然怀有信心，但是他的场上表现实在不能使球迷和媒体信服。“没有其他的理由，兹维奇还没有成熟到足以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每日新闻》（注：外文名为 El Día，1993年停刊）如此写道。A组球队输球的锅被人们无情地扣到了这名中后卫身上。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在赢球的B组中找到的。胡安-德尔加多已经是乌拉圭足球圈里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在蒙得维的亚的几家俱乐部中都有呆过。在1916年的前半段时间里，他还曾为阿根廷的博卡青年队短暂的效力。在从阿根廷回归以后，德尔加多拒绝了佩纳罗尔足球俱乐部的邀约，转而选择了位于巴勒莫地区（注：在蒙得维的亚，巴勒莫区也是一个拥有着众多非裔乌拉圭人的行政区）的中央足球俱乐部。德尔加多在1913年入选了乌拉圭国家队，但是作为球队中经验最为丰富的球员，很奇怪他却一直不是国家队首发的第一选择。

在杂志上胡安-德尔加多的肖像画

相比于同在中后卫位置上的兹维奇，为B组踢球的德尔加多优势十分地明显。兹维奇甚至不能拦截简单的传球，队友们时常要离开自己的位置协助兹维奇的防守，而德尔加多恰恰相反。面临对方球员禁区前的压迫时，德尔加多在自己位置上泰然自若，让A组明星前锋格拉丁和布拉基（Bracchi）无从发挥。21岁的兹维奇相比于德尔加多，还是显得过于缺乏信心和比赛的经验。观看了乌拉圭国家队练习赛的人们意见出奇地一致：他们为德尔加多的表现喝彩，并呼吁选择球员的委员会成员们把这名中央队的球员作为球队的首发成员。

媒体也非常认同人们的这个建议，甚至称把德尔加多列入首发是毋庸经过大脑的。关于德尔加多，《每日新闻》这样写道，这名中央队的中场球员“正值职业生涯的巅峰期，可以肯定，没有任何我们的球员能够与之匹敌”。这不仅仅体现在德尔加多对防守责任不可动摇的笃定上，在球队进攻当中，他也可以通过精准的传球和对球队的组织来形成有效地威胁。可以这么说，这名中央队的球员天然地非常适合中后卫的角色。经历过最初的犹豫之后，委员会屈服于公众的压力，让德尔加多在球队中获得了一个首发的位置。拥有当红超新星格拉丁和“被公众认为神一样”的德尔加多这样的主力阵容，使得蒙得维的亚的人们对乌拉圭国家队的期望非常高。

揭幕战引口水战，两队干戈化玉帛

杯赛揭幕之战，乌拉圭迎战智利。比赛刚一开始，德尔加多就以一次及时的拦截回报了那些支持他进入首发的人们。剩下的时间也是一样，智利人的一次次进攻被中后卫德尔加多所化解，乌拉圭媒体称赞德尔加多（之于智利），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在场上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球在脚下时，德尔加多同样非常高效。他在后场发起的和队友之间的精妙配合引起了观众席上的一片赞叹和喝彩声。上半场比赛结束时，乌拉圭队依靠皮延迪贝内的进球1-0暂时领先。下半场更是乌拉圭时间，球星格拉丁和队友们向对手智利发起了持续地的进攻。11分钟后，这名佩纳罗尔锋线杀手毫不费力地接到了队友索玛（Somma）的横传，一记大力射门帮助乌拉圭队2-0领先。不久之后，格拉丁再一次接到了索玛的横传，冷静地用头球将顶入网窝，3-0！皮延迪贝内以一种经典的方式为乌拉圭这场具有统治力的比赛划上了完美的句号。他盘带过了一系列的对手，然后凶猛地冲刺，智利门将只能望球兴叹。这场比赛以乌拉圭队4-0大胜而告终。德尔加多在后场上紧了发条，而格拉丁在进攻中担当了主角。

第二天，争议开始了。智利媒体为球队输给乌拉圭队而表示惋惜，并表示“发现”了输球的真正原因。他们认为，这个输球的结果是因乌拉圭队的阵容中有两名“非洲裔的职业运动员”而导致。更为荒唐的事情来自于智利体育足球联合会（注：智利足协的前身），他们的协会主席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踢球的国家队发出了电报，声称如果这些媒体的指控属实的话，就会提出正式的投诉。为了回应智利方面这种狂热且毫无理性的指责，乌拉圭媒体进行了猛烈地抨击。他们尖锐地指出，智利方面的这些抱怨是非常荒谬的。随后，智利官方呼吁双方要冷静，《每日新闻》对此取笑道：“或许他们害怕我们的‘非洲裔’球员是食人族，一定是这样！”

不仅如此，来自智利方面的反应还引起了乌拉圭官方的愤怒，他们要求智利对这样的事情做出官方的解释。智利国家队的官方代表和球队负责人赫克托-阿兰西维亚-拉索（deputy Hector Arancibia Laso）迅速改变了原来的立场，并向乌拉圭人道歉。与道歉伴随而来的是一封贺信，智利人在信中展现出了他们极大的善意，称“乌拉圭人具有绅士般的态度，踢球时公正友好，胜利来自于他们毋庸置疑的实力。”

可能被对手的实力所征服，但同时也明显地渴望缓和双方的关系，智利人在第二天邀请乌拉圭队参加一场练习赛。他们希望学习乌拉圭队前一段时间把他们击溃的那种优秀的“科学足球”。乌拉圭人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也回请智利队在蒙得维的亚打一场友谊赛。

在官方交涉的两天之后，智利和乌拉圭的那场练习赛如约而至。这场比赛上半场踢了45分钟，下半场踢了30分钟。这场比赛确实很友好，有三个乌拉圭人，包括他们的队长，为智利队一方踢球。尽管之前人们仍担心乌拉圭的（黑人）前锋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但事实证明友谊赛还是很成功的。这场友谊赛乌拉圭以3-2的获胜，格拉丁再次得分。当身在祖国的同胞们仍然为国家队中被诽谤有“非洲裔的职业运动员”而感到恐慌时，智利的球员们都热切地希望能和非洲裔的乌拉圭球员们见面，并向他们学习。

决战前夕竟回国，英雄夺冠受赞誉 

随后，格拉丁和德尔加多继续在南美足球锦标赛上所向披靡。在打完和智利队的这场练习赛的两天之后，乌拉圭在半场比分0-1落后的情况下，最终以2-1的比分反超，击败了作风顽强的巴西人。格拉丁再次成为了关键先生，下半场他帮助乌拉圭队打入了扳平比分的进球。非常有趣的是，另外一名非洲后裔也踢了这场比赛，他就是为巴西队首开记录的亚瑟-弗雷德里希（Arthur Friedenreich）。在两场胜利的比赛之后，乌拉圭将要在杯赛的决胜局中对阵阿根廷队了。由于积分关系，他们只需要一场平局就能获得锦标赛的冠军。

接下来的事情在今天看来非常令人难以置信：在和巴西队的比赛结束后那天，在决战前夕的乌拉圭队竟然返回了首都蒙得维的亚和智利队踢练习比赛去了！尽管首发阵容在那场练习赛中得到了休息，但整个乌拉圭的队员们还是一起回国了。格拉丁和德尔加多在中央公园球场的出现，吸引了大多数人们的目光。格拉丁作为锦标赛上无可置疑的英雄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激动的球迷们将这位英雄抬在自己的肩上，一群人簇拥着环绕整个中央球场。这样的场面是多么地令人激动啊！

当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原定7月14号的，与东道主阿根廷的大战却因为群体暴力事件取消了。第二天比赛进行重赛，双方都没有进球，乌拉圭加冕了南美足球锦标赛的冠军。乌拉圭的黑人球员们再次受到了称赞，尤其是格拉丁。根据《每日新闻》的说法，凭借极佳的跑位和强力的射门得分能力，他毋庸置疑地“从每一个意义来说都是一个巨人”，是“前场五重奏中最佳的一环”。

图中右侧是乌拉圭夺冠的积分榜，当时只有四支参赛球队，胜一场积2分，乌拉圭队最终以5分夺冠

绿茵场折射社会，黑人球星写传奇

乌拉圭人非常地自豪，他们的球队是第一批允许黑人球员加入的国家队。这种阵容上的开放，是在总统何塞-巴特列-奥多涅斯（Jose Batlle y Ordoñez）的影响下，乌拉圭政府所推行的社会正义政策的一种反映。巴特列总统坚信——“大众”应该被包括在国家的故事中，而足球正扮演了这样一个基本的角色。格拉丁和德尔加多的加入，是对乌拉圭进步与民主国家性质的另外一种庆祝活动。这是一个在足球和法律上都是“例外”的国家。

话说回来，非裔乌拉圭人在足球领域的成就并不是他们社会地位的真实反映。这种通过足球阵容的变化来推广的“大众”概念，很可能只是掩盖了这个国家的种族问题。格拉丁被大家戏称为“拥有白人灵魂的黑人”，这表明非裔乌拉圭人正处在一个国家故事当中。在这个故事里，乌拉圭将被成同化成一个白人的乌拉圭。除了他们自己的肤色之外，非裔乌拉圭人可能会忘记那些持续将他们留在社会边缘的，每日都会发生的文化种族主义。尽管在足球场上的表现闪耀了全场，但非裔乌拉圭球员仍然扮演着仆人和娱乐演员的角色，而不是公民。

无论如何，尽管被社会所接受的空间仅仅限于足球赛场上，德尔加多和格拉丁还是挑战了那些限制了他们社会地位的种族主义思想。在赛场上，两个人突破了被压抑的天性，展现出了自己真正的品质。德尔加多的智慧、领导力和成熟，正是在球场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后卫所需要的那些品质。

在这次杯赛之后不久，德尔加多加盟了佩纳罗尔俱乐部，并取代了约翰-哈利坐稳了主力的位置。和拥有技术、爆发力和终结能力的明星队友格拉丁一起，他们赢得了许多冠军、奖牌和球迷们的无限遐想。

乌拉圭的黑人球星们绝不只是娱乐演员，他们是努力工作，把自身价值完全发挥出来的劳动者。

编者后记

在编辑本翻译作品，以及查阅、核实资料的过程中，编者惊讶地发现本文主人公之一伊莎贝里诺-格拉丁（Isabelino Gradín）的传奇履历并不仅仅是首位乌拉圭历史上的黑人球员这一项。他还在1919和1920年的第一、第二届南美田径锦标赛(South American Championships in Athletics)上包揽了男子200m和400m的冠军：

格拉丁冲过终点线

所以如果哪一天博尔特真的成为了职业足球运动员也不用太惊讶，早有前辈在100年前就已经完成了这样的“跨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