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柳芳“擦边”事件引发争议，职业运动员退役后该何去何从？

前中国女子体操队队员、曾获得体操世界杯高低杠和平衡木总冠军的吴柳芳最近引发了争议。

因为退役后的吴柳芳现在转型成为一名网络主播，直播内容和上传的视频多为穿着性感的热辣舞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擦边”舞蹈。

做视频账号和直播的影视明星、体育明星不胜枚举，而跳“擦边”舞蹈的“PK女主播”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两者分开来看的话，都不会成为一个话题，但现在两个身份结合在了一起，引发争论的问题是：一个获得过女子体操世界冠军的退役运动员该不该去跳“擦边”舞蹈？

运动员的身份究竟是一个“光环”还是一种“桎梏”？

（一）

现年30岁的吴柳芳，体操生涯的巅峰期是在2010年和2011年，她曾在2010年获得了体操世界杯的高低杠和平衡木总冠军。

因为伤病，吴柳芳错过了2012年奥运会，在2013年12月代表中国体操队赢得东亚运动会女子团体冠军后她选择了退役。

所以，退役已经11年的吴柳芳实际上没有太高的知名度，即便是在成为一名“擦边女主播”后她的粉丝数量也不超过10万，在直播平台上这个粉丝数量肯定不算多。

直到有一天，2020年东京奥运会女子平衡木冠军管晨辰与自己这位前辈在视频评论区里进行了“互动”。

“前辈姐姐，你要擦就擦呗，就不要给体操扣屎盆子了”。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前辈姐姐好厉害～好羡慕姐姐啊～拿这么多奖牌这么多好成绩～姐姐真棒！要向姐姐学习才对呀。”

“还是你更厉害，等你瘦下来了，你也可以穿好看的衣服，肯定美美的。”

正是因为管晨辰与吴柳芳的这次“互动”，泼天的流量砸向了吴柳芳，随着各家媒体的报道，她的视频账号在短短一天时间里涨粉200多万。

涨粉的速度和数量已经可以看出很多人都是支持吴柳芳，视频下也都是支持吴柳芳的评论。

“冠军是她的荣耀，不是谋生的枷锁。”

“荣誉给了国家，伤痛给了自己，最美的一面给了我们。退役运动员不易，加油，永远支持你！”

但负面的声音同样不少，吴柳芳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11月23日晚，吴柳芳两场直播吸引超260万人次观看，最多时有3.4万人同时在线。

最后的时间吴柳芳关闭了礼物打赏功能，她为自己和管晨辰之间的“互动”进行了道歉。

“我还是想跟大家道个歉，我跟我师妹拌嘴耽搁了大家的时间，占用了公共资源，真的很不好意思，这个鞠躬是给大家道歉的，对不起”。

11月24日，吴柳芳隐藏或删除了自己账号下的大部分视频，此前展示的58条视频只剩下7条视频可以观看。

也是因为热度太高，视频平台判定吴柳芳账号违反社区规定，暂时限制了吴柳芳账号的关注。

目前，“吴柳芳事件”的余波还没有完全平息，但让我们先暂时放下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引申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职业和专业运动员退役后该如何工作和生活。

（二）

退役转型是每个运动员都要经历的事情，没有人的运动生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几乎所有的运动员都需要在退役后找另一份工作。

对于职业和专业运动员来说，退役意味着一段完全不同的新人生的开启，这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巴西足球名宿法尔考曾说：“足球运动员会经历两次死亡，告别自己热爱的运动并不容易，在很多情况下他们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惶恐，直到情绪消退，前球员们才会意识到足球之后还有生活，然后才会继续踏上新的旅程。”

我们都知道，可以成为职业或专业运动员本身就已经不是简单的事，即便是冷门项目的运动员，他也是一个佼佼者，也曾经收获过追捧和赞扬。

运动员的身份塑造了他们的自我认同感、自我价值感和目标感，为了追逐更好的竞技成绩，运动员必须在训练和比赛中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热情。

当运动员退役后，运动员的身份就消失了，这可能会造成运动员严重的身份认同缺失，在退役后的生活中很难找到目标感和成就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还会发现曾经的队友、教练和粉丝都在逐渐远离自己的社交圈，如果没有建立起新的社交圈，这些曾经的运动员就可能陷入到孤独之中。

我们拿世界第一运动足球来举例，并不是所有的职业球员都可以在短暂的职业生涯中赚到可以覆盖自己后半生的钱，只有极少数的世界顶尖球员才可以赚到足够多的钱。

而且，足球是一项风险性非常高的运动，你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告别职业足球，从16岁到36岁，当然这个年龄段可以更高，总有人在不断创造纪录。

职业球员的职业转型可以分为主动转型（运动员自己决定是否退役）和被动的突然转型（受伤或被球队淘汰）。

通常来说，主动转型的球员应该比被动转型的球员准备得更加充分，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乐观。

国际职业足球运动员联合会 (FIFPRO) 的一项调查显示，大约67%的职业足球运动员都不确定自己退役后会做什么。18%的职业球员表示他们没想过自己退役后会去做什么，49%的职业球员表示他们有“一个想法”，只有33%的人表示对自己退役后的职业道路“有信心”。

而且，在欧洲只有13%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接受过中学以后的大学和职业教育。

所以，职业足球运动员退役后应该如何工作和生活呢？

巴西球星吉尔伯托-席尔瓦给出的建议是不要离开自己熟悉的领域。

“退役后的生活可能会很艰难，你已经习惯了足球运动员的生活，然后你不得不退出。没有人告诉你退役后该做什么或去哪里。我告诉球员们，他们需要在退役后选择什么样的职业道路，但如果可能的话，尽量留在足球界，因为他们在这个领域拥有丰富的知识，这可以帮助他们未来的职业生涯。”

对于职业球员来说，成为职业教练是最正常的一条道路，有职业球员背景的足球教练才是少数，齐达内、瓜迪奥拉、孔帕尼、阿隆索、杰拉德、兰帕德等等，成为足球教练的职业球员数不胜数。

职业教练的岗位也不是无限量供应，之前我曾接到一个话题，说中国球员没有在欧洲踢出名堂，为什么也没有中国教练在欧洲执教，我研究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好写的。

因为根据欧足联官方资料显示，有超过20万人拥有经欧足联认可的足球教练执照，所以别说中国教练了，就是带领日本男足战胜德国和西班牙的森保一也没有多少机会去欧洲执教。

所以，很多职业球员在退役后也会选择足球青训事业，组建自己的足球青训俱乐部或者是成为一名青训足球教练。

作为中国最成功的球员之一，孙继海创办的“嗨球青训”现在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因为这是一家“全免费”的足球青训机构。

孙继海说：“搞全免费的青训绝非心血来潮，因为如果收费，就一定会将有天赋的孩子挡在门外，至于投入的资金量有多庞大，未来通过什么方式盈利，我们也早就考虑到了。”

“如果每支梯队能出两位国脚、五名职业球员，就能为我们带来很重要的一部分收入，周期的确很长，但这就是足球的规律。”

除了成为足球教练，退役球员也可以选择成为足球解说和评论员，比如亨利、卡拉格、斯科尔斯都是欧洲现在非常知名的足球评论员，而在我们国内，刘越和徐阳现在也都是非常成功的足球解说。

也有职业球员会选择成为一名足球经纪人或者经理人，比如葡萄牙球星德科，他先是成立了自己的足球经纪公司，然后又成为了巴塞罗那的体育总监，不过这种商业工作除了在足球界的人脉之外，还需要一些商业方面的学习。

（三）

也有一些职业球员在告别职业足球后就完全告别了足球。

前维冈竞技后卫阿尔-扬-德泽乌后来成为了一名荷兰警察，主攻法医学；曾入选德国国家队的门将蒂姆-维泽在退役后打过3年的WWE；曼联国王坎通纳现在应该算是一名演员，出演过多部电影。

不管怎么选，如果职业球员想要在退役后过得不错，就必须提前规划好自己的未来，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足球之外其他技能的球员。

前利物浦前锋尼尔-梅勒说：“我记得在利物浦时有人给我提过一些建议，我的教练史蒂夫-海威对我说，‘我们正在为你离开这家足球俱乐部的那一天做准备，因为你必须知道，年轻球员在退役后还有生活。’”

“他们可能会偷懒，因为他们不想面对现实，他们不想为下一步而努力，无论是课程、学位，还是某种进一步的教育、教练或其他什么，他们可以拖延，直到感到恐慌，到了30岁时你就会想，我真的需要做点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同时学习会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挑战。

职业球员必须将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训练和比赛中，同时还要担心自己的球员生涯，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现在的球队，然后去另一个城市或国家争取下一份合同。

但很多事情正是因为困难，才是正确的。

如果想要在退役后生活得好，职业球员们就应该下决心去规划和学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要选你没有做好准备的事情。

1978年，刚刚帮助巴塞罗那赢得西班牙国王杯的荷兰传奇球星约翰-克鲁伊夫宣布了退役。

那一年他31岁，已经功成名就的克鲁伊夫期待着一段全新生活的开始。

只是，生活和商业中的尔虞我诈远比踢足球要复杂得多，克鲁伊夫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商业伙伴，一年后他在西班牙的养猪生意失败了，损失了大约240万美元，这是他所有的钱。

“直到有人指出你在自欺欺人时，你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那时你就必须诚实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你对猪一点也不感兴趣。”

克鲁伊夫在32岁时复出，前往美国去踢北美足球联赛 (NASL)，然后回到荷兰国内为阿贾克斯和费耶诺德效力。

二次退役后，克鲁伊夫吸取了教训，没有再碰商业，他成为一名主教练。

作为主教练，克鲁伊夫先后执教了阿贾克斯和巴塞罗那，他的战术思想至今仍然在影响着世界足坛。

（四）

之所以用足球运动员来举例，是因为足球是一项全球性运动，也是商业化程度最高的运动之一‌。

职业足球运动员退役后遇到的问题，几乎可以代表运动员在退役后遇到的问题。

不过，对于很多小众和商业化程度不太高的体育项目来说，运动员在退役时遇到的困难只会比足球运动员更多，因为他们的运动生涯时间更短，收入更少，知名度更低。

就拿吴柳芳的体操项目来说，吴柳芳1994年12月22日出生，2005年进入广东队，2008年首次入选国家队，2013年12月退役。

从2005年算起，吴柳芳的专业体操运动员生涯满打满算不过8年时间，又因为体操项目的特殊性，吴柳芳在退役时也只有19岁。

收入不高，知名度不高，几乎没有社会经验，吴柳芳在19岁时进入到一段完全不同的新人生，虽然她依然年轻，但她也将遇到更多的困难。

美国女子体操名将西蒙-拜尔斯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也曾表达自己对未来的迷茫。

“我是一个出色的运动员，但说到底我又是谁？如果你摘下了这张面具，你知道，我会是谁？我仍在努力寻找答案。”

拜尔斯是女子体操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她的运动成绩和商业收入都是吴柳芳无法比拟的，拜尔斯都会对未来感到迷茫，更何况是吴柳芳？

在我国，专业运动员在退役后可以分为两个类型，一部分运动成绩出色的运动员会进入体制内，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获得相应的保障和福利待遇，未来在体制内可能还有上升空间，比如周继芳、刘国梁，他们现在在中国体育界和国际体育界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多的专业运动员则属于另一个类型，他们在自己的运动生涯中同样投入了大量精力，但并没有取得太好的成绩，他们在退役后可能就会面临就业和生活的困境。

吴柳芳可以算是第一个类型，她获得过体操世界杯的总冠军，国家在她退役后也为她做了相应的安排，保送她进入北京体育大学深造学习。

但吴柳芳在大学毕业之后的生活依旧不容易，当然，关于她的经历我们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根据现有信息的拼凑，大学毕业后的吴柳芳在2019年进入杭州中享体育公司工作，成为一名体操教练。

中享体育官网显示，他们的主营业务是开发运营具有独立知识产权和商标权的体育文化项目、体育专业培训、与体育项目主管中心和协会合作的体育赛事。

也就是说，吴柳芳没有进入体制内工作，而是进入到了一家私企。

据管晨辰透露，国家对吴柳芳是有保障的，吴柳芳也曾在早期直播中也说过“包分配”的事情，按照吴柳芳的说法她是被别人”顶”了，但事实到底如何，我们无从考证。

而且，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就是认为一旦进入到体制内就旱涝保收了，这也是现在“考公”被称为“上岸”的原因。

实际上我们国家的公务员，特别是基层公务员收入并不高，工作也不轻松，这可能也是吴柳芳没有选择进入体制的一个原因。

吴柳芳进入中享体育，既可以成为一名体操教练，又有一份不错的收入，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她运气不好，工作了仅仅一年就遇到了“新冠疫情”。

对于人群聚集性的体育产业来说，“新冠疫情”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吴柳芳的收入肯定也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这或许是吴柳芳在2024年选择成为一名网络主播的原因。

（五）

最后，让我们回到吴柳芳和师妹管晨辰“互动”这件事。

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本身其实没有什么对错，我们也没必要把吴柳芳和管晨辰分为正反两方，这只是一个长期存在现象的突然曝光。

管晨辰有国家荣誉感，她和吴柳芳之间分歧其实也不在于吴柳芳跳舞，她更多是对吴柳芳在置顶视频中穿着国家队队服，拿着曾经获得的金牌合照不满，她认为吴柳芳在价值导向上存在问题。

“送孩子去练体操的家长会怎么想？练来练去也没什么出路，拿到冠军最后还是要‘擦边’？正在练体操的孩子会怎么想？退役以后也要和她一样？”

管晨辰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这个角度讲，管晨辰没什么错。

但吴柳芳又有什么错呢？

网络主播现在是一个职业，转型跳舞主播对吴柳芳来说也算是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在视频中与自己曾经获得的金牌合影也不是什么问题，自己努力获得的荣誉为什么不能展示呢？

2024年巴黎奥运会前，抖音发布了一个《2024退役运动员数据报告》。

报告显示，过去一年有超过2500名退役运动员活跃在抖音，同比增长15%。其中80后退役运动员占比最高，其次是90后、00后。

显然，网络主播已经成为退役运动员的一个重要的职业选择。

蹦床世界冠军罗丹在网络上教网友跳有氧操减肥和吴柳芳在网络跳舞，本质上没有区别。

吴柳芳的账号暂时被封禁了，但想必不会封很久，现在封禁吴柳芳的账号也是为了降低热度，对于吴柳芳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擦边”舞蹈，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既然叫“擦边”那肯定是“擦”到边了，这就交给直播平台和相关部门去规范吧。

吴柳芳直播间里那个“坦荡”的条幅，本身就是一个一语双关的“玩梗”，她想说自己问心无愧。

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经济司编撰的《体育事业统计年鉴》显示，中国每年退役的运动员约有3000名，另有研究统计，奥运年后通常会有40%的运动员宣布退役。

退役运动员的转型是一个需要关注的问题，如何帮助退役运动员成功转型需要有关部门和社会各界共同努力，建立完善的保障体系、与企业合作解决运动员就业，来为退役运动员保驾护航。

为退役运动员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机会，让他们在退役后继续散发光芒，对于中国体育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

退役运动员的身份应该成为他们的“光环”，而不是“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