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队和英格兰球迷,谁进步了,谁退步了?

1980到1990年代,不论左派或右派的统一主义者,都宁可让英格兰主权问题维持现状、存而不论,海外做客的英格兰球迷证明了他们的理由。时任内政大臣的杰克-斯特劳认为英格兰的民族主义“有非常好战、暴力的潜质”。威廉-哈格也认为英格兰民族主义是“最危险的民族主义”。用希金斯的话来说,叫做“一大群肥胖醉汉暴民”。
英格兰足球流氓已经是每届大赛的话题
“肥胖醉汉”学乖了
近20年来,肥胖醉汉依然存在,但英格兰球迷的行为和组成已经有所变化。1980年代以前,英格兰的海外客场球迷仅有上百,不到成千。到了1980年代初,他们的实力已经不容忽视。1980年在意大利举行的欧洲杯和1982年的西班牙世界杯上都爆发了斗殴。1985年发生海瑟尔惨案之后,欧洲足联禁止英格兰俱乐部出战欧洲赛事。少了跟着俱乐部快乐出国的选项,爱冒险的铁杆球迷之后也改变行程规划。英格兰队的客场球迷人数和声势因此有了显著成长,当时国内外普遍把英格兰球迷在海外闹事的现象称为“英格兰病”(English Disease)。这种病状并未根除,只是转移了方向。1988年,英格兰队前往德国出战欧洲杯,表现令人沮丧,将近7000名一同前往的英格兰球迷,就在杜塞尔多夫城区的中世纪街巷之间与德国球迷和警方追逐打斗起来。
1988年欧洲杯,大量英格兰足球流氓遭到逮捕
由于这类事件无不谨记在心,1990年世界杯,意大利警方在督管大批随队前来的英格兰球迷时采取了先逮捕起诉,后刑讯审问的策略。开赛第一周,英格兰的赛事被安排在边缘的场地。英格兰队在撒丁尼亚岛上的卡利亚里(Cagliari)进行比赛,其余成员则驻扎在西西里岛。球队好不容易挺进了淘汰赛阶段,球迷则到处在露天广场比赛摔椅子,在警方近身监送的情况下出入球场,也吃了意大利宪兵好几顿痛打。英格兰球迷醉汉虽然粗野,但凶恶的意大利警察和他们的防御性手段也很有用,让英格兰球迷看上去不像加害者,反倒像是受害者。
意大利主办方特地将英格兰队比赛安排在偏远地区
在边陲地带,英格兰球迷依然是右翼团体的招募重地,例如新近成立的英国民族党。英格兰对爱尔兰共和国的比赛,尤其为英国统一派提供了一个理想的舞台,让他们发泄格外狠毒的怒气。1995年,英格兰队在都柏林与爱尔兰队交手,爱尔兰队在比赛第21分钟破门,1-0领先。主看台上层一群英格兰球迷开始朝下方看台扔掷杂物,一群行纳粹举手礼的男子向前列队。事后发现他们就是英国民族党的旁系组织“战斗18”的成员,早有预谋而来。看台边缘,爱尔兰和英格兰球迷未分隔开来的地方,冲突爆发。闹事者拆下老球场凹凸不平的木板往下方看台区丢,木板一块大过一块。他们同时高喊:“拒绝向共和军投降。”球场安保人员人手不足且毫无防备,只能坚守阵线,把观众撤出流弹攻击的区域,一边防御爱尔兰球迷暴动冲进英格兰区。最后是防暴警察赶到球场,将骚乱的人群清空。
防暴警察出动才控制住了英格兰与爱尔兰球迷间的冲突
1996年欧洲杯,无论赛场内外几乎完全未发生骚乱。这一届锦标赛和英格兰球迷的举止显示出英格兰足球正在洗心革面,但排外情绪与酒精结合的知名效果依然在边线发挥作用。英格兰队在四强赛中点球大战输给德国,当晚特拉法加广场上演了整晚的小规模暴动。德国生产的汽车成了纵火的对象。1998年法国世界杯和2000年欧洲杯,电视新闻里可以看到史上最大一群做客的英格兰球迷和大规模街头斗殴。英格兰球迷在马赛与当地的年轻人和防爆警察硬碰硬。2000年在比利时沙勒罗瓦(Charleroi),英格兰球迷与德国球迷斗殴,引来比利时警方介入,出动高压水车和防暴警察。这两起事件都因为地方警力没有料到英格兰球迷的人数会这么多,才造成了治安噩梦。
英格兰球迷将沙勒罗瓦的广场搞得一塌糊涂
警方太热心也是一项重要原因。2000年那一次,《华盛顿邮报》的驻外记者就在沙勒罗瓦的主广场,根据其报道表示,现场虽然有百名英格兰球迷磨刀霍霍想找麻烦,但“足球流氓的问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欧洲足联造成的”。当局把没票的英格兰球迷赶进一座没有大荧幕、也没有广播喇叭的广场,唯一能看球赛的地方是一间酒吧。想在酒吧里占位置,唯一的方法就是喝上一整天。热气、酒精加上懊恼演变成小规模的对峙和嘲弄,比利时警方再将这里划为城市战场。英国国家犯罪情报局(National Criminal Intelligence Services)的裁定与《华盛顿邮报》的报道相去不远。现场虽然是有零零星星的极右派运动人士,但整起事件与其说是阴谋,比较像是酒后失态:“一票年轻人决定喝个烂醉胡闹一场,八成只是很寻常的年轻人,跟朋友出来玩儿疯了,喝了太多酒,卷进了麻烦。”这段报告也适用于多数英格兰地方城市经常在周末夜晚爆发的多数冲突。
大量没票的球迷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在街头闹事
新的球迷群体受到瞩目是在2002年韩日世界杯。许多中坚老球迷收到警方禁令的遏制或禁制,所以留在国内。另外一些球迷因为旅费太贵而作罢,结果前往日本的英格兰球迷不到1万人。一到了那里,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和自己球队竟然颇受当地人的支持甚至是钟爱。除了有典型的日裔英格兰球迷受命支持与会嘉宾以外,英文歌和贝克汉姆在日本的风行也为整个场面增添了一道意料之外的光环,一种属于当代年轻人的酷味。英格兰球迷融入嘉年华当中,几乎无人惹出任何麻烦。淘汰赛阶段击败丹麦的那一天,上千名球迷在新泻体育场周边跳舞庆祝。
英格兰球迷发现,他们与三狮军团在日本极受欢迎
少了经媒体渲染的暴行影像干扰,英格兰国内比以往更能够享受当下英格兰队。对上巴西的比赛在欧洲正逢早餐时间,英格兰全境几乎顿时静止下来,街上空无一人,车流尽皆消失,学校和公司也特别排开行程播放比赛。球迷杂志《周六来临》回顾当时说:“英格兰队其实表现的普普通通,但这一次全国上下似乎都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一次能够自在表达支持英格兰队的人比较多了,埃里克森执教的英格兰队似乎确实吸引了(至少没有疏远)很多原来并不觉得自己会支持国家队的族群。”
英格兰对巴西的遗憾告负被大家平静接受
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转变呢?这有部分反应了国内整个足球潮流的变化:全坐席球场加上安保人员,以及年龄较长、较偏中产阶级的球迷,让足球相关的暴力事件少了很多。二则是欧洲足联和社会大众的压力内部,内政部严格立法监管,不让已知的足球流氓出境。最重要的原因或许在于,白人种族民族主义可以与英格兰足球队和球迷挂钩在一起,这样的想法如今已经十分可笑。极端民族主义者和老牌种族歧视团体在球迷群众间的立足根基也因此消失。
世纪初的英格兰队已经变成以黑人为主
动摇英格兰队一定只有白人这个观念的,自然是包括外国人与英格兰人在内,两代黑人球员的贡献。他们努力克服俱乐部的制度性歧视和看台上的公然歧视,打进了足球界的上层阶级。1978年,韦夫-安德森为英格兰队披挂上阵,首度打破了英格兰等于白人的公式。往后,从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约翰-巴恩斯、德斯-沃克和保罗-因斯,这些球员扮演的重要角色让这种观念显得没有意义。
韦夫-安德森率先披上英格兰队球衣
到了21世纪,英格兰队的阵容里绝大多数都是黑人球员。如果说阵容里的黑人球员让英格兰队不再是适合展演民族主义的场所,那么一开始大家并不觉得,黑人球员的存在让英格兰特色更能够吸引国内的少数族群。1996年,圣乔治十字旗的大量出现一度让黑人媒体脊背发凉,他们对于英格兰特色这个概念仍旧十分不安。1990年代初,足球场内种族歧视的口号犹未消失,观众席间很少出现新的黑人面孔,但就连这点也渐渐有所改变。2002年世界杯,英格兰踢阿根廷,记者萨法拉-曼祖(Sarfraz Manzoor)于庆祝过后,将这种意义不明的转变记录下来:
如今的英格兰队成员已经多半为黑人
“当晚,亚洲人、黑人和白人齐聚一堂。我记得我心里想着,只要除去那些肮脏的成分,爱国精神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但我也记得一个亚洲朋友看到我们大家一起为英格兰加油的样子就笑了。我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说,这就是像他们穿上国旗然后说:‘你看,我们跟你没差多少,请不要揍我们。’”
世界杯现场成为民族融合的盛事
两年后,反种族歧视团体“踢走歧视”的成员里昂-曼恩(Leon Mann)回忆起2004年欧洲杯经历的时候说的更加直白:“我最先看到的球迷是一群亚洲年轻人,有10到15个人,身上披着圣乔治十字旗。我心想‘哇塞!’”也的确不无可能,国旗终于不再背负那么大的包袱了。约克大主教约翰-森塔穆(John Sentamu)回忆2006年世界杯说:“伯明翰市很多出租车公司是亚洲人开的,多半是穆斯林,但每辆出租车上都挂了英格兰国旗。”
英格兰本土的球场上出现大量少数族群
2003年末,英格兰队在桑德兰的光明球场(Stadium of Light)出战土耳其队,是国家队比赛最后一次发生重大暴力骚乱事件。部分区域的球迷对土耳其国歌发出嘘声,土耳其队部分支持者不甘示弱,以辱骂英格兰队的黑人球员来反击。观众狂躁的情绪在比赛中途一触即发,英格兰两次进球都有小群球迷暴动闯进草坪。直到晚上,桑德兰市中心仍然持续有人看见英格兰球迷与土耳其球迷打架。日后,英格兰队的比赛虽然仍有小规模的打架逮捕,不过这次是最后一次发生重大暴力事件,也是后来国家队成为公众盛事、大众对国家队的感情真正爆炸性成长的先决条件。
2003年与土耳其人的事件成为英格兰足球流氓最后一次大规模骚乱
如果说2002年东亚的那一场英格兰嘉年华,只有比较富裕也比较大胆的英格兰球迷能够参与的话,那么2004年葡萄牙举办的欧洲杯就是真正的跨越阶级和面向大众,完全不需要强迫推销。当时正是廉价航空和宽松借贷生意最火热的年代,日光浴、伊比利亚啤酒和狂欢典礼又是英格兰人这十年来假期常做的活动,这一次还加入了足球。将近15万球迷前往观战,轻松成为历史以来最大的一群英格兰赴外球迷团。不只是在有英格兰队比赛的日子,英格兰球迷成了锦标赛程每日球场内外的背影,大量占据公共空间。法国与希腊在里斯本进行的八强战开赛后的前20分钟,两队到场的球迷明显不多,而且鸦雀无声,但“英格兰”的口号却填满了球场。很明显,在球场观众当中,英格兰球迷可能占了近1/4。打架和逮捕事件完全只发生在喝的烂醉以及在度假小屋行为不检点的球迷身上。
2004年欧洲杯起,英格兰足球流氓逐渐销声匿迹
不过,葡萄牙只是简单测试英格兰球迷的转变,这个国家本就是常年友好的同盟,又是著名的度假胜地,就连英国媒体也很难煽动敌意。2006年德国世界杯就不同了。多达近17万英格兰球迷前往德国观战,或如《太阳报》所言是“入侵”德国。但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德国人表现得非常友善,英格兰人也礼尚往来。事实上,英格兰人对啤酒、可疑的肉制品、足球和歌曲的疯狂热爱,在德国找到了第二个家,迫使很多人承认,德国人和英格兰人其实也蛮像的。全国各地的街头派对和国际性的热情典礼吞没了平常不苟言笑的德国人,英格兰人受到感染也深陷其中。如同在葡萄牙一样,英格兰球迷所组的团体与地方学童踢球,前往医院慰问,也去了二战集中营致意,并在那里与德国球迷一起献上了圣乔治十字花圈。世界杯就在没有任何重大事件的情况下度过,唯一发生在斯图加特的一次酒后摔椅子事件被视为令人扼腕的过错,而不是常态。连《太阳报》也不得不写到:“德国绅士好有爱。”
即便战绩不佳,英格兰球迷仍然能够理性接受
球迷歌曲,偶有创新
隔着一段距离看,英格兰足球国度团结在球场内,看似是一个志向相同的群体,但仔细端详,其实具有多重结构,身份组成复杂。英格兰国家队至少有六种观众。首先,老球迷并未彻底消失,只是年纪渐长。旧帮派剩下的中年人现在有了家室,有了车子,但依然没有离开。现在数量更多的是官方球迷,他们因为出席英格兰的资格赛有功,可以优先取得锦标赛门票。据统计,2006年官方球迷俱乐部的25000名会员当中,有4000人是女性,短短四年内增加了四倍。来自训练营和球场的报道显示,各年龄层都有很多女性特地前来表达对英格兰国家队的支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企业大军,领公司补助来玩,使用赞助商提供的套票组合。这样的人最近20年来不断增加。除了这一群只有官方票券的核心支持者以外,也有很大一群球迷只有某几场比赛的门票或根本没有票就来了。新类型中的最大一群可能是独立散客和国际主义者,包括一小群一小群的朋友,锦标赛狂热份子集结的网络和庞大的单身汉集团。有些人会预先规划行程,有的人则是上官网碰运气,有票就买,不是英格兰队的比赛也不在意。当然,各场比赛之间,他们会尽可能随时跟着英格兰队。
女性走进球场也是球迷群体变化的一个特点
若说到政治认同,图景也一样复杂。英格兰还不是很能确定自己的立场。虽然主要的身份认同从英国略微转移向了英格兰,但英格兰尚未全盘放弃英国特色。撇开英国国旗不谈,英国歌曲和视觉意象持续流行在英格兰球迷之间,就突显了这一点。《统治吧,不列颠尼亚!》依旧是群众的最爱。第二次世界大战,或者应该说是电影化的版本,也为球场提供了重要的配乐。来自谢菲尔德的希尔斯堡乐队现在被正式提拔为英格兰球迷乐队,从1996年开始就是国家队比赛的固定班底,持续在场边演奏战争片《轰炸鲁尔水坝记》(The Dambusters)和《大逃亡》(The Great Escape)的配乐。
《大逃亡》中的经典形象
观众依然满腔热情地高唱《天佑女王》,而不觉有异。其间出现过抱怨的声音,说英格兰应该像威尔士和苏格兰一样,在运动竞赛场合要有自己的国歌,但民间普遍没有改变的共识。针对球迷进行的调查发现,球迷与一般大众相比更倾向描述自己的民族认同是英格兰人而非英国人,但他们丝毫不觉得英格兰有必要独立。依旧有重要的一小群人,对任何形态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都不感兴趣。同时,英格兰北方的球迷也觉得国家队及其根据地温布利球场与伦敦和南方的关系并不大。
英格兰球迷并不排斥用《天佑女王》作为国歌
英格兰或者英国,这个国家如何想象自己呢?自从1996年,隆尼-多尼根(Lonnie Doneagan)逗趣的噪音爵士歌曲《世界杯威力》(World Cup Willy)发行以后,又有超过一百多首官方及非官方的英格兰单曲陆续发行。其中三首歌特别有助于回答这个问题。新秩序乐团的《转动世界》是1990年世界杯英格兰队的官方队歌。该年也是英格兰暌违20年,首度回归冠军的重大机会。英格兰这时候的面貌和声音都和以往不同,精雕细琢的流行电音取代了1970和1980年代生涩的愤青朋克,与英格兰足球结盟。新曲风旋律悠扬,适合跳舞,比起酒吧漆黑的包厢,在纵情狂欢的锐舞派对听到的几率更大得多。
《转动世界》的单曲专辑封面
旧日的英格兰一心只求胜利,希望重返荣耀,《转动世界》要的却是风格:“表达自我,开创空间”。这个时代的英格兰,要爱不要战争。最惊人的是,英格兰队员醉醺醺、凡事听命于教练的形象,被一名会唱饶舌的黑人所取代。这首歌的MV里,社区大楼迎风而立,约翰-巴恩斯(John Barnes)站在前头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尽管略显迟疑,但语言透着嘻哈名人闪耀大师(Grandmaster Flash)的风采,让人一窥英格兰足球国度转变的后的样貌。
约翰-巴恩斯在《转动世界》MV中客串饶舌
“抓住我试试看啊/我可是英格兰人/你眼前看到的是上天的旨意/我们不是流氓/这也不是足球歌/三头狮子在胸前/失败与我们无缘。”
《转动世界》虽然在大家心中留下的印象深刻,但从来不是一首能够让看台大合唱的歌。1996年欧洲杯的主题曲《三狮军团》(Three Lion)才是。这首歌不止登上排行榜冠军,更是国际足球赛的一时之选,连最后夺冠的德国队回到柏林举行胜利游行时也唱起了这首歌。从此之后,这首歌成了英格兰球迷口袋必备的曲目。由哥俩好一对谐星大卫-巴蒂尔(David Baddiel)和弗兰克-斯基纳(Frank Skinner),与发亮种子乐团(Lightening Seeds)的主唱伊恩-布洛迪(Ian Broudie)共同创作出演,这首歌成功的原因在于副歌歌词简洁有力,却具感染力:“足球要回家了”(Football’s coming home),这句话不止让人朗朗上口,而且兼具很多层次的含义:海瑟尔时间的禁令解除后,英格兰足球重回欧洲;足球在英格兰文化不再处于低贱的地位;虽然足球已传布全球,但英格兰依然能够声称自己是足球的发明者。
《三狮军团》专辑封面
第三首也是最后一首留下鲜明印记的歌曲是Vindaloo。《三狮军团》概括了英格兰足球在后帝国时代排遣不去的怀旧愁绪,用比较滥情伤感的男性气质取代了英格兰过去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气概。Vindaloo则突显了这个国家整体而言较为离经叛道的一面。这首歌曲的MV恶搞神韵音乐团(The Verve)1997年的金曲《甘苦交响曲》(Bitter Sweet Symphony)的音乐录影带。原版MV中,郁郁寡欢的主唱查理-艾希克罗(Charlie Ashcroft)在东伦敦忙碌的市街上横冲直撞向前走,一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市区居民,但在Vindaloo的MV中,伪主唱遇见的事可截然不同,他遇见的超现实的英格兰。大街上,跟在哥特风主角后面的人群不断增加,其中可以看到扑满白粉的相扑选手、穿冰上曲棍球装束的孩童、廉价海滩边的明信片和电视节目《傻人丑福》(Benny Hill Show)上会出现的人物、调皮的女学生、风骚护士和俏女郎,以及一个穿着皮裙和豹纹上衣的流行歌手。一长串队伍陆续加入他们,有高贵的国王王后、穿粗呢西装的醉汉,还有大家深深怀念的已故电视剧喜剧演员,前音乐剧演员马克斯-沃尔(Max Wall)学鸭子走路。喜剧演员基斯-艾伦(Keith Allen)在《转动世界》的MV里也有亮相,在这里则扮演疯癫的吹笛人。一个贼头贼脑的中年人,向人群喊话、指挥队伍、带头合唱,解释这个多元混杂的国家如何因为对足球、家庭和食物——尤其是外卖印度菜——的爱而凝聚在一起。
《三狮军团》的MV截图
1998年以后,官方歌曲说好听一点变得不痛不痒。安特与德克(Ant and Dec’s)的《伙伴来踢球》(We’re on the Ball),看上去或听起来都像是儿童频道的二流喜剧。农庄乐园(The Farm)为2004年欧洲杯做的《我们同在一起》(All Together Now)则流露出恰得其份的伤感。英格兰足总后来放弃了音乐事业,2006年以后就不再发行官方歌曲,这么做或许算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们同在一起》专辑封面
非官方的加油歌向来是没有少过,但事实证明,英格兰球迷对于这些心力不为所动。2006年世界杯给了演员约翰-克里斯(John Cleese)又一次机会,再度演唱从前饰演巴索尔-法第(Basil Fawlty)时的代表歌曲《别提起战争》(Don’t Mention the War),当作英格兰队的非官方主题曲。尽管他们卖力放送,但并没有能打动多少人。同样的,运动对谈(Talk Sport)广播电视台找来弗兰克-布鲁诺(Frank Bruno)、马丁-彼得斯(Martin Peters)、杰奥夫-赫斯特(Geoff Hurst),以及60年代情景喜剧《老爸上战场》(Dad’s Army)唯一在世的班底比尔-佩特威(Bill Pertwee),一同演唱无耻改编自剧集主题曲的《你以为唬得了谁,克林斯曼先生?》(Who do you think you are kidding, Mr. Klinsmann?)在《太阳报》和运动对谈电视台大力推广下,这首歌爬上了排行榜第13位,但专辑销售量比不上《三狮军团》的发行数量,就连插入疯笑蛙(Crazy Frog)混音片段的《我们是冠军》(We Are the Champions)——那年头最令人火大的手机铃声——名次也都比较高,排在第11位。英格兰人虽然老摆脱不掉怀旧和手机,但反日耳曼情结和光荣年代的神话或许已经走到了尽头。对这个足球国度而言,这绝对能算是一种进步。
对德挑战的球迷歌曲《你以为唬得了谁,克林斯曼先生?》
国家队的退步
如果说2006年世界杯展露出英格兰球迷的进步,那它也突显出英格兰国家队和英足总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2001年,初任足总执行主席未久的克罗泽考虑有欠周详,认为英格兰豪门俱乐部培育出的新一代球员会是国家队的“黄金一代”。他把目标放在2006年,届时球员整体年龄都到达巅峰时期,英格兰会有机会赢下世界杯。结果,英格兰再度败在点球大战,于八强赛就被淘汰出局,前面几轮也表现得非常乏力。但克罗泽有一点说对了:这已经是他们的巅峰。2008年,英格兰队甚至没取得欧洲杯正赛的资格,2010年世界杯三两下就出局,2012年欧洲杯是一样的结果。就在新工党势不可挡的年代步入尾声,房地产泡沫破灭的当口,这一群所谓的“黄金一代”球员也受到了检验,发现他们身价过高、名不副实。
英格兰国家队在2006年世界杯点球大战遭到淘汰
埃里克森辞职以后,舆论自然希望把国家队教练一职交给英格兰人。尽管如此,英格兰足总首先找到的是巴西教练斯科拉里(Luiz Felipe Scolari),但对方拒绝了邀约。足总接着拒绝了前北爱尔兰球员马丁-奥尼尔,因为他连介绍自己的幻灯片都没做好就来面谈。别无选择之下,足总只能迁就大众意见,任命当时看起来唯一有意就职的英格兰人,埃里克森曾经的心腹,也是米德尔斯堡队的教练史蒂夫-麦克拉伦(Steve McLaren)。任职国家队教练时期,他最为人所知的特色是讲话结结巴巴,缺少权威和自信;他称呼球员小名时尴尬畏怯的样子,还有那经不起一点批评的玻璃心,尤其突显他的个性。哈里-皮尔森对他的评价很刻薄但也很诚实:“麦克拉伦顶着50岁的稀疏头发,两颊通红,没有教练的气质,倒是挺像一名马车夫。”麦克拉伦请来了特里-维纳布尔斯协助管理球队,马克斯-克里夫特(Max Clifford)协助媒体公关,但即便是这些高薪顾问也阻止不了球队衰败。
麦克拉伦接手英格兰队并不被人看好
英格兰队不知道是无心于此还是浑浑噩噩,对安道尔的资格赛,上半场表现跌到谷底,如同《卫报》的文字直播所述:“英格兰队的表现悲惨之极,毫无章法,没信心也没格调。最让人火大的是,他们没有进攻的欲望。球迷开赛前还虚张声势,满口大话,现在已经唱起了:‘麦克拉伦只会赚钱’。”哪怕受到这些屈辱,英格兰队只要不输给克罗地亚就能踢进欧洲杯。可是就连这一点要求对“黄金一代”而言都太难了。克罗地亚队在风雨中轻取了英格兰。开场不到15分钟就以2-0领先,英格兰在下半场才振作起来,将比分追为了2-2,但克罗地亚的第三个进球淘汰了英格兰队,也让麦克拉伦丢掉了工作。唯一令人心生怜悯的一幕,是他独自站在边线旁一语不发、心灰意冷,雨水打在了他的棉外套上,头顶那一把高尔夫球伞看起来几乎挡不住风雨。
麦克拉伦的落寞让人心生怜悯
就连向来最贫嘴的专栏记者也保持沉默,不再挺英格兰人当英格兰队主教练,英格兰足总重新开始物色人选,找到了法比奥-卡佩罗(Fabio Capello)。这名严格的意大利教练似乎提供了麦克拉伦所没有的一切,他惜话如金,很少喋喋不休,有限的英语能力让他一开始感觉像一个字字珠玑的人。他对现代艺术广为人知的爱好,显示他是有智性内涵的教练,不像前任只是个闭门造车、没有深度的足球人。过去,教练讲话随便到近乎无礼已经成了常态,但卡佩罗对球员说话客气(假如传闻属实),针对服装仪容、用餐出席和使用手机定下了严格的规范,并且清楚昭告,太太团不再受到欢迎。在卡佩罗执教下,英格兰队踢进2010年南非世界杯,但表现奇差,虽然挤进淘汰赛阶段,也只是立刻在布隆方丹被德国以4-1淘汰出局。英格兰队就是不够强,仅此而已。
英格兰被德国淘汰,恐怕不能只怪这一个判罚吧?
南非世界杯之后几年,英格兰队磕磕绊绊取得欧洲杯资格,但从来没有出众的表现。就连回到主场,一众球员明明在俱乐部踢的都是最高级别的比赛,此时看起来却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卡佩罗空有权威气魄和治人的本领,但似乎仍始终没有找到让英格兰队走出困境的方法。舆论的钟摆再度从外国专家摆到了本土智慧这一边,卡佩罗被罗伊-霍奇森(Roy Hodgson)取代。霍奇森既不异国也不讲魅力,他战术保守,替这个乱哄哄的马戏团带来些许沉静庄重,使得英格兰在2012年欧洲杯提前出局看上去虽然令人失望,但并非不合理的结果,而是十多年来未见,首度对英格兰的胜率有一次中肯的评价。国内在2012年同样保持冷静持重,英格兰队的比赛收视率依然很高,但媒体鸦雀无声,国旗和平面电视的销售量也在下滑。
英格兰在2012年欧洲杯的表现令人失望
在此般较为沉忧的气氛下,除去了关乎年代的歇斯底里和夸大不实,英格兰足球国度的现状如何呢?与这个国家本身一样,它的身份认同仍在英国与英格兰之间摇摆不定,依然与帝国和战争的大众历史轨迹紧紧相连。无论如何,总的来说,国家队与英格兰拒绝了单一种族和单一白人的身份,如今都以跨种族的吸引力,以及球迷和球员的多元组成为号召,作风明显保守,但求安稳无事,不爱浪荡冒险,但根本上具有一种国际倾向,同时残留着许多未经改革的排外情绪。
英格兰队的锐气在2012年被彻底打消
但令人充满希望的是,英格兰足球依旧欣然拥抱狂欢气氛。比起前往德国看世界杯的大队人马,来到南非的英格兰球迷只是小小一群,然而球迷的组成却比以往更加多元。一名观察者就注意到:“我很意外,英格兰队的比赛居然有那么多女性和家庭观众。大家都来参加派对,大部分人都盛装打扮,穿英格兰队球衣是最基本的,也有人扮成骑士,还有人戴着假发、穿着茄克,扮成卡佩罗。”有葡萄牙和德国两次行动成功奠下的基础,英格兰球迷这次同样去到南非当地学校踢足球、支持草根足球计划,拜访罗本岛和地方乡镇。反观英格兰队与南非大众的接触则微乎其微。那些不幸现场看到英格兰队在布隆方丹惨败德国手里的球迷,有的养成一种犀利的眼光和对现实的体察:“我在这里待了三个星期,花了太多钱,看了太多凶悍的足球,英格兰确实没资格赢。”
对比英格兰的不佳战绩,英格兰球迷显得很成熟
结果,英格兰出战2014年世界杯时,国内几乎看不见圣乔治十字旗飘荡在汽车和房屋上,对于球队战绩也不是那么期待了。所谓的“黄金一代”大多离去以后,国家队看上去讨喜了许多,冷静自持的霍奇森也为这个马戏团带来了相当程度的节制和沉着。即便如此,英格兰队三场比赛只得了1分,败给了意大利和乌拉圭,是半个多世纪以来英格兰在世界杯表现最差的一次。技不如人的事实被晾在了台面上,球员公开道歉,不过就像资深运动记者巴尼-罗奈(Barney Ronay)在《卫报》上所言,或许是国家该向球员道歉——为英格兰老旧不堪的民间设施和教练向球员道歉。尽管存在各种矛盾与限制,英格兰足球国度如今确实已比国家队本身更有魅力,更能够象征英格兰这个没有国家的民族。
面对球迷的失望,英足总更需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