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故事:失去贝利的巴西,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加林查

刘教练

在四年前的瑞典世界杯上,曼诺埃-弗郎西斯科-多斯桑托斯让世界记住了他的标志性动作:先将足球控制在脚下,待对手站定后,右脚从足球上方划过,制造他要走内线的假象,然而突然从外线突破,只通过一两次触球,就将对手远远地甩在身后。曼诺埃似乎只有这一套动作,但是他天生的长短腿却出乎意料地敏捷,以至于单凭这一套动作他就可以过掉全世界的后卫。

他的一条腿比另一条短六厘米,但他拒绝了手术的建议;他的膝盖频繁因为对手的侵犯而扭伤,但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用自己神奇的右脚和盘带,戏耍着所有的防守队员,看过他踢球的人都不禁发出感慨:“他总是做同样的动作,我们都知道他会怎么干,但他总能过去。”他是一名巴西足球天才,他有着跌宕起伏的人生,他被称为“过人狂魔”,也被称为“巴西火烈鸟”;人们或许已经不记得曼诺埃是谁,但他们始终会记得一个响亮的名字——“小鸟”加林查。

一、丑陋尴尬的世界杯

智利或许是一个值得去旅游的地方,但这些美丽的风景和回忆与足球并没有关联。在1962年智利世界杯上,巴西队完成卫冕,延续着王朝的传奇;除此之外,本届世界杯没有任何亮点。人们总是提起1954年伟大的匈牙利,1958年横空出世的贝利,而到了1962年,人们谈论的话题没有足球,只有丑陋与尴尬。

那一年,我们需要面对纷纷改换国籍的“职业球员”。作为足坛“国际警察”,国际足联对于球员改换门庭视而不见。意大利阵中拥有巴西人阿尔塔菲尼和阿根廷人西沃里,西班牙阵中拥有四年前带领匈牙利杀入决赛的普斯卡什和为乌拉圭征战过世界杯的圣马里亚,迪斯蒂法诺也创下了先后为阿根廷、哥伦比亚和西班牙三个国家队效力的世界纪录。混乱的国籍管理,一度让观众分不清这是俱乐部还是国家队。

那一年,我们需要面对大行其道的消极防守。消极防守是这一年的绝对主题。1958年的巴西展现了攻势足球的魅力,但四年后的智利世界杯却开始流行意大利的链式防守,场均2.78粒进球是世界杯创办以来的最低值,最佳射手只有4粒进球,比前一届的方丹少了9球。对于球队成绩的渴望让足球变得功利,对于失败的恐惧让人们拒绝冒险,一旦球队成绩与经济利益挂钩,重视防守就变成了潮流。为了减少丢球而产生的链式防守,成为了消极防守的代名词。

那一年,我们还需要面对宽松至极的判罚尺度。伴随着消极的防守,粗野的犯规也充斥着智利世界杯。那届世界杯一共有34名球员受伤,平均每场比赛都要抬下一名受伤的球员。智利2-0战胜意大利的比赛成为“最肮脏”的代表。比赛刚一开始,双方球员就大打出手,智利人桑切斯打断了意大利人马斯基奥的鼻梁,随后又袭击了意大利人戴维,主裁判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报复对手的戴维却被判罚离场(注:那一届世界杯,红黄牌还未开始应用),为队友出头的意大利球员费里尼也被警察架出了场外。随后的比赛时间里,意大利只能九人应战。正是由于这届赛事“野蛮”犯规的频繁出现,催生了红黄牌的应用。

正是在这样混乱的大背景之下,桑巴军团被寄予厚望的新星贝利,在小组赛就因为伤势结束了自己的征程。好在,他们还有“小鸟”加林查。

二、改变比赛的火烈鸟

不得不承认,尽管贝利在四年前的瑞典叱咤风云,但是1962年智利世界杯却注定不属于他。在面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小组赛上,贝利拉伤了左腿。由于当时还不允许换人,无法移动的贝利,只能在场上看着队友们以少打多。赛后,巴西代表团宣布贝利休战10-12天。但实际上,贝利的世界杯已经结束了,14天之后的决赛前夜,贝利的伤势只允许他完成小跑,根本不能加速,巴西队只能接受贝利无法参加决赛的命运。

失去了贝利的巴西是不幸的,但是拥有加林查的巴西又是无比幸运的。加林查在1958年瑞典世界杯的最后一场小组赛登场完成首秀,在被称为“足球史上最伟大的三分钟”里,加林查电光石火般地把五名苏联队员晃翻在地,然后射门击中立柱。尽管没有进球,但加林查与贝利、瓦瓦组成的三叉戟还是让世人惊叹于桑巴足球的艺术和魔力。毫无疑问,1958年的瑞典世界杯是属于贝利的,但从那时起,加林查的命运就已经和贝利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1962年智利世界杯,贝利伤缺后,加林查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白,提振了萎靡的士气。在与英格兰的1/4决赛中,加林查头顶脚踢攻入两球,他突破博比查尔顿的一幕成为经典;半决赛中,巴西遭遇了声势震天东道主智利,加林查再次改变了比赛。作为球队的核心,加林查也成为对手重点侵犯的对象,智利球员极具杀伤性的凶狠铲抢让加林查吃尽苦头,他接二连三地被对手铲翻在地。

即便如此,伤痕累累的加林查依然表现出色,通过赖以成名的动作,他频繁突破智利防线,两度破门得分。然而,可以预见的是,加林查优秀的表现招致了对手变本加厉的冲击,智利后卫罗哈斯一次毫无道理的飞铲将加林查放倒在地。情急之下,有“足坛火烈鸟”之称的加林查气血上涌,立刻起身朝着对手回踢一脚。不出所料,主裁判“不失时机”地将加林查罚出场外。

判罚一出,加林查连续第二次参加世界杯决赛的梦想似乎就要破碎了。根据当时的规定,加林查将自动被停赛一场。但对于巴西军团而言,这个结果是无法接受的,加林查的出色表现帮助桑巴军团艰难的在1/4决赛和半决赛取胜,顺利挺近决赛。可以这么说,是加林查一个人改变了这两场比赛的结果。失去加林查,对于没有贝利的桑巴军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好在巴西代表团在世界杯纪律委员会颇有人脉,巴西体育仲裁法庭发来加急电报,证明加林查自1953年以来从未被停赛过。最终,加林查获得特赦,禁赛被暂缓执行。

——改变比赛的加林查,似乎也在无形中改变了比赛规则。同时,他也获得了走向世界之巅的机会。

三、世界之巅的加林查

决赛在1962年6月17日下午2时30分准时打响,巴西队再次与捷克斯洛伐克交手。或许是因为在上一次对阵捷克斯洛伐克时失去了队友贝利,又或者是因为半决赛“死里逃生”之后惊魂未甫,盘带大师加林查似乎心事重重,步伐沉重且缺乏自信。失去了这个主心骨的有力组织,桑巴军团一片涣散。上一届决赛帮助球队逆转对手的迪迪,只是偶有威胁性传球,扎加洛倒是助攻阿马里尔多扳平了比分,但很快就在对手的重点防守中不见了踪迹。

上半场以1-1的比分结束,捷克斯洛伐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他们在小组赛中曾经0-0逼平了巴西,这一次,他们又让桑巴军团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两支球队的战术纪律都很良好,没有凶狠的犯规,也都崇尚进攻,这让关注世界杯的全世界足球爱好者们非常振奋。但是,1-1的比分无法决定哪支球队能够获得最终的冠军,比赛还需要更多进球。

下半场比赛开始,加林查恢复了活力。尽管依然受到对手两名球员的重点关照,但加林查已经适应了比赛,不断地变化着自己的节奏寻找突破口。在加林查的带领下,巴西大举进攻,不断地冲击着捷克斯洛伐克的后场屏障。第69分钟,加林查在边路晃开角度一脚势大力沉的抽射直奔球门而来,捷克斯洛伐克门将施罗伊夫来不及思考,匆忙将球扑出,控制住落点的捷克斯洛伐克球员波普卢哈尔没能将球停好,巴西前锋阿马里尔多拍马赶到,得球后他冲刺到左路下底传中,齐托已经等在那里,用一记强有力的头球破门得分。2-1!巴西队逆转了比分。

比分落后的捷克斯洛伐克大举反攻,后来获得金球奖的马索普斯特,和克瓦斯尼亚克一道带领队友们全力冲击巴西的球门,一度将球踢到了巴西的门线上,至于这个球进没进,也成为了世界杯历史上的一个门线悬案。第78分钟,逃过一劫的巴西觅得良机。加林查快发界外球,贾马尔-桑托斯将球挑传到小禁区前沿。迎着刺眼的阳光,原本非常善于摘高球的施罗伊夫判断失误导致扑球脱手,瓦瓦面对空门轻松推射得分。3-1!巴西杀死了比赛。

最后的12分钟,巴西队展现了超强的传控技术,捷克斯洛伐克的攻击手们陷入了无限的绝望之中。随着主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哨音,巴西队成功卫冕。背着巨大的心理包袱,巴西的卫冕之路曲折难行。如果不是贝利受伤,自负的主教练莫雷拉很有可能只用11人打完全程;如果不是贝利受伤,巴西人也不会意识到加林查的重要性。

在这之前,加林查从来不是球队的领袖,也没有理会过球队的战术。他只是走上球场,过掉防守球员,不管比赛结果,然后开开心心地回家。然而,在1962年智利世界杯中,默默无闻的加林查成为了更加闪耀的巨星。这个从大山走出来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并且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棒的球员。他成了这个国家的宠儿,成了这个星球的神,自此,“小鸟”加林查终于站在了世界之巅。

四、毁誉参半的大男孩

加林查,这个出生在1933年的大男孩,一生都与足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足球成就了他,也毁了他。1950年,当巴西人都为本土世界杯而疯狂的时候,加林查选择了去钓鱼,以至于所有人都沉浸在痛苦之时,他置身事外般地不明所以;1953年,当他选择成为职业球员的时候,却因为天生的长短腿而遭到所有球队的嫌弃;当他作为替补球员加盟博塔菲戈的时候,他处子秀就完成了帽子戏法;当他突破并晃倒一个对手的时候,他会停下来一脚踩住球,伸出一只手去要扶对手起来;当他成为博塔菲戈的标志性人物时,他会半夜翻墙溜走,要么整夜酗酒,要么沉迷女色……

不参加训练,不爱惜身体,不聘请经纪人,也不在意合同的条款,加林查就是这样一个“最不职业的职业球员”。不管是球场内还是球场外,这名右边锋永远变幻莫测,没人能料到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他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生都在努力取悦观众。他因为灵巧的双腿而被称为“人民的快乐”,但最后却因为腿疾而失去了制造快乐的能力。长期酗酒、依赖药品、纵欲过度,他的双腿最终弯曲到连站立都很困难,再也不能带给万千球迷喜悦,再也不能用脚步摆脱防守者,再也不能让盯防他的后卫早早被罚去冲凉,再也不能盘过门将享受等待所有后卫疯狂回追的片刻再把球送进球门。

他的一生就像一本精巧编纂的故事集,里面满是让人倍感新奇的奇闻异事,但他自己却成为一个饱受抑郁症折磨的作者。他用自己的方式迷倒了众生,用自己的方式甩开了球场上所有的追逐者,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当巴西人谈起球王,他们想到的是贝利,当谈起卫冕,他们想到的是瓦瓦、阿马里尔多,只有当他们谈起孤独、凄惨、狼狈、堕落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那个曾经天才,才会想起加林查。

他控球,他变向,他转身,他过人,他让足球在他脚下驯服成为杀敌利器,让足球比赛变得异彩纷呈。但实际上,加林查所展现出来的只是他童真、稚嫩的一面,与他同时闪耀赛场的贝利则更加沉稳,更加深谋远虑,两人的特点在对比中更显不同。在天才和疯子之间,加林查没有选择任何一边,或者说,他选择骑墙观望。他的大脑中装满了足球,装满了他自己的世界,那里从来就没有容下其他问题的空间。当一切尘埃落定,悦耳的鸟鸣已经销声匿迹,大家才发现这只小鸟有些扭曲,已经遍体鳞伤。

1980年里约热内卢的狂欢节游行上,一个穿着巴西球衣、不省人事的醉汉瘫坐在花车最重要的位置。面对疯狂的人群,面对电视镜头,他表情默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他在思考着人生,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他是加林查,他将在49岁生日前死去,他的死因将会是酗酒造成的肝硬化,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巴西利亚的一座球场上,他的墓碑前会打出一个横幅:

“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爱和小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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