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场、古惑仔、香港旧时光

92年4月16日，中国香港漫画家牛佬(文启明)开始连载《古惑仔》漫画，4年后，导演刘伟强和编剧文隽把漫画带上了大银幕。作为《古惑仔》系列六部正片的第一部，《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在96年春节档狂揽2111.5万港币票房，影片风靡整个华语地区。

同年，《古惑仔2之猛龙过江》、《古惑仔3之只手遮天》赶热度先后上映，三部影片均杀入了1996年香港电影票房前十，同年的港片还有《警察故事4》、《食神》、《大内密探零零发》、《金枝玉叶2》等影迷耳熟能详的作品，《古惑仔》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

数据来源：Hong Kong Box Office Limited

敏感的涉黑题材时至今日依然让众多家长“谈《古》色变”，当年被无数青少年视为偶像的郑伊健和陈小春也在近些年的访谈节目中多次表示“在当时我们给人们的形象就是坏人，我们在教坏人”，“但也希望大家明白这只是一部戏，只是娱乐。”

有趣的是，整个《古惑仔》故事的起点就是足球场。

《人在江湖》第一幕：陈浩南和大天二等死党在足球场踢球，不料遇到帮派成员靓坤(吴镇宇饰)收取保护费，反抗无果的陈浩南等人遭到殴打，最终陈浩南日后的大哥“大佬B”出手相救，陈浩南由此踏上了生死难料的江湖路。

在系列电影第三部《只手遮天》中，已经成为社团在铜锣湾“扛把子”(揸fit人)的陈浩南和山鸡等人回到屋邨(读音为cūn，意义同“村”)看望奶奶，山鸡、大天二、蕉皮三人借机去楼下的足球场踢球，这一次，他们又被球场新出现的小混混找茬。

球场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周围的帮派成员。

相较于殿堂级黑帮片《教父》、《美国往事》等作品，《古惑仔》的艺术性自然完败，后者的主打标签是“距离普通人的生活更近”，而影片中两次把冲突的地点放在球场绝不是随意安排。要详细讲这件事，我们先得说说发生于1953年的一场大火。

1953年圣诞节晚9时25分，九龙白田村八家坡众安道124号一间木屋内的一名制鞋匠在点灯时不慎引起火灾。火势起初并不大，但一阵北风的突然到来令火势迅速扩散，最终造成了3死、51伤，近6万人一夜之间无家可归的惨剧。

1953年灾后的石硖尾

上世纪中期，动荡的局势致使大量人口涌入香港，而当地的地貌又决定这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众多民众无奈只能在九龙山边等地搭建木屋居住，形成“木屋村”、“木屋区”，但53年圣诞夜的这场大火让本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更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灾后大量的灾民让彼时的香港政府开始认真对待底层人民的住房问题，可以说，“石硖尾大火”直接推动了香港公共房屋政策的发展。

灾后两个月至两年间，大量的灾民搬入政府兴建的近10幢徙置大厦，1954年至1973年，共有25个徙置区和超过500座徙置大厦投入使用。这样的住所短期解决了民众的住房需求，但也有连带的问题：为了解决大量居民的住所问题，徙置大厦每间屋子的大小被限制在10至20平方米，且要居住一家甚至两家人。

(视频来源：RTHK香港電台节目《安居屋簷下》)

只能满足基本需求的居住条件、高密度的人口自然给各种社群的发展提供了通道，这样的环境能发展唱诗班，也能产生黑社会。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开篇也对此背景有过交代：1956年石硖尾大火(应为1953年)，港英政府为安置贫民，大量兴建徙置区。随着战后一代迅速成长，数以万计家庭生活在狭小单位中，加上父母为口奔驰，填鸭式制度又不完善，很多少年因此走上歧途。徙置区球场是他们发挥精力的英雄地，也是培养古惑仔的温床。

孕育于上世纪中期的香港黑帮组织在八、九十年代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伴随着香港经济的腾飞，夜总会等娱乐场所数量激增，黑社会团体也需要吸纳更多的新鲜血液帮助他们“维持秩序”，而足球场、台球厅、游戏厅这样的地方聚集着众多的屋邨少年，他们有的失学有的失业，三五成群被称为“童党”。拿“陈浩南”的例子来看，如果一个厌学的少年在球场莫名其妙被黑道盯上，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大哥“罩你”，他可能很难拒绝这样的“恩惠”，拿起刀枪棍棒为大哥拼命只是时间问题。

饰演“陈浩南”的郑伊健在4年前接受采访时也回忆了自己少年时期的经历：“经常有人跟你说，放心，他罩着你。或者是恐吓说，喂，有人等你放学，死定了你。”——郑伊健、谢天华(大天二饰演者)等《古惑仔》演员也都是在屋邨长大的孩子。

对于黑社会组织来说，球场这些有大量闲散学生的地方就是自己招新扩大势力的最好渠道，十几岁的少年容易控制，给点甜头就能为社团卖命。屋邨少年大多与同邨邻居、朋友结党，帮派有事可以迅速集结，管理成本极低。在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之前，香港流传这样一句话：警察管黑道，黑道管治安。那个年代，只要警察的荷包装满，他们对于黑社会不断扩大规模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扫黑行动开始后，怎么维护这些区域的治安就成了难题。

下面是八十年代香港政府宣传举报黑社会的视频，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古惑仔》里饰演“陈浩南”老大“大B哥”的吴志雄有黑道背景，他年少时因在球场斗殴踏上“江湖路”；陈慎芝在60年代是慈云山邨臭名昭著的青少年组织“慈云山十三太保”的头号人物，花名“茅趸华”，《古惑仔》中的“基哥”李兆基就是他的小弟。当年陈慎芝带着一帮兄弟打架、抢劫、贩毒无恶不作，近些年的他在节目里宣传“反黑”思想，讲起过往的故事时也提到球场周边是很好的毒品集散地。很多人认为陈慎芝就是《古惑仔》中“牧师”一角的原型，巧合的是“牧师”的饰演者林尚义先生也与足球颇有渊源，改日可另写一文详细介绍。

陈慎芝

当然，屋邨、球场不应为香港曾经的混乱负责，事实上有屋邨成长背景的成功人士也不少，比如吴宇森、比如黄家驹、比如香港特区目前的行政长官林郑月娥。

经历了1997和千禧年后，香港的治安越来越好，现如今即使在球场发生肢体摩擦，大多也与帮派纷争无关。如今想在香港踢球的话，还能直接在康文署官网预订包括足球场在内的各类运动场所，非常规范。

而《古惑仔》里陈浩南被打、山鸡被呛声的那个球场，今天已经变成了这样：

上文视频中肥尸一干人等坐的椅子，也换了新的样子：

1997年，《古惑仔》第四部《97古惑仔战无不胜》上映，从这一部开始，此系列电影的票房不断下滑，再也无法重现1996年一年拍三部且均进入香港年度票房前十的景象。

六年前，换了一班人马出演的《古惑仔：江湖新秩序》票房惨败，制作人王晶也向记者诉苦：“现在香港的形势不一样了，人们都安安稳稳地过着太平的日子，已经没有什么黑帮了，更别提几百人打打杀杀的场景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基本上大家都不会想在那个圈子里混。”

真可谓“铜锣湾只有一个浩南”。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不相信会绝望，不感觉到踌躇，在美梦里竞争，每日拼命进取。奔波的风雨里，不羁的醒与醉，所有故事像已发生，飘泊岁月里；风吹过已静下，将心意再还谁，让眼泪已带走夜憔悴。”

Young and Dangerous——这是《古惑仔》片名的英文翻译。

青春难再来，莫负好时光。